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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韦明 广州报道
【一】
东南亚森林的酸枝木被砍倒，装上轮船运到广州港口。木材商批发给家具商，家具商将木头运到木材加工厂，裁成规格不等的方木。方木运回家具厂，木匠继续分解、加工。每年，有大量的红木家具，以这样的流程被制造出来。
41岁的杨耀辉，现在管理着一家有着三十多个工人的小型家具工厂，每年他要购买上百吨的红木。这些红木真正能用于家具生产的，只有质地最坚硬的心材部分，占全数的不到1/3。在继续的加工过程中，不断的剔去、雕刻、打磨，使得最终成为家具的木材仅占一棵树的20%左右。
这意味着杨耀辉每年买的上百吨木材中，真正变成家具的只有20吨。而现在市场上，可用于生产红木家具的酸枝类木材，报价是3万-5万元/吨。因此，仅过程的漫长和用料上的讲究，便造成了红木家具的奢侈。而工艺上的创造性投入，则使红木家具更加珍贵。
广式硬木家具制作技艺在2008年列入国家级非遗项目，杨虾是该项技艺的国家级传承人，杨耀辉是杨虾的小儿子。尽管在行内颇有名望，但杨虾依然显露着手艺人所特有的大方和谦虚。
记者来到杨家的家具厂，厂里回荡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敲敲打打，而是电动锯子、电动刨刀、电动钻头的声音，工人们在满地是红色木头粉末的2000多平米的厂房里各忙各的。
在电的时代，完全手工的家具作坊，因没有竞争力已不复存在。电动工具钻孔打眼，将获得比手工更高的精准度。“现在说是纯手工的家具都是骗人的。”杨虾说，传统工艺的保存要点在于其核心的工艺和风格。
但还有一些东西是离不开手工的，准确的说是离不开手的触摸。机器可以平木，但真正让人满意的光滑是手划过时的触觉愉悦。在杨家的工厂里，机器平木之后，还要由工人拿着锋利的宽形刀，沿着木材的表面推刮，于是一些不光滑的地方就卷成一圈圈的木屑，一次次推刮中，工匠通过手指触摸敏感地察觉木头的平滑变化。
木雕更是离不开手。杨虾认为，只有手工雕刻才是“活的”。机器可以帮人减少劳动，但真正的巧妙，往往只在手心合一时方能偶得。
今天人们对杰出木作的纯手工想象，依然流行。其中，对手工的崇拜中，就包括尽可能通过基于木材本身的创意来实现的塑造，这鲜明体现于古典家居的制作工艺中。
古典家具核心工艺就在于其榫卯结构，这种成熟的木作拼接方式，完全不需要金属钉子和外部捆绑，就实现两个组件间紧致的接合。无论是方材间，还是桌面椅面和腿足间，还是弧形弯材间，都能通过榫卯紧紧相扣。
而榫卯结构对木材硬度的要求极高，尤其是类似椅子扶手的接合处，接合面极小，只有硬木间的接合，才能够忍受不断的拉扯而不至于崩裂。
大型家居卖场红星美凯龙家居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车建新也将手工能力看得极重，他曾表示，“我曾经自我期许，要做神工鲁班的当代传人。我认为会动手的手艺人不比别人差，做好了一样了不起，也一样能够成就大事业。我们行业代代传承的正是发扬动手能力、发挥创造力的精神。”因此，车建新也认为，现在社会“只动口”的“孔子”太多，需要多一些“既动口又动手”的“鲁班们”。
【二】
传统上，匠人用锯解材，推刨平木，用墨斗拉直线。今天这些工具在乡间还能找到。在已经电气化的工厂里就少见了。然而在方式和方法上，那些传统的工具，其本质的意义非但没有被遗弃。
锯子是所有的解材方式中，最节省木料的。在大锯产生之前，和树纹方向平行的解材的主要方式是给圆木加大量的楔，这种自然楔裂的方法，后期的平木工作会废弃大量木材。而锯子解材速度快，所耗费的也仅是锯条厚度的那层木屑。
锯子提高了人类处理大型木头的能力，而传说这要归于鲁班：有一天鲁班的手被茅草边缘割破，那茅草像是牛顿的苹果一样，启发了他发明锯子。他还被认为发明了刨、墨斗、曲尺、铲子。他能建造“宫室台榭”、“云梯”、“勾强”、“机关备制”的木马车，以及磨、碾、锁等。
乃至鲁班的妻子和母亲也都有发明。他的母亲拉弹直线的墨斗加一个小钩，这个小钩就叫“班母”。他的妻子原本会在鲁班刨木的时候，帮他顶住木头，后来她想到在刨木凳上钉上一块木楔卡住木头，这木楔名为“班妻”。伞也被指为鲁班妻子所发明。
资料显示，鲁班在大约公元前507年出生在一个世代为工匠的家庭里，从小就跟随家人在各个土木工地干活。他以高超技艺和众多发明造福了后来的工匠，使得他被认为是中国木匠先师。今天在很多地方，工程开工之前还有祭拜鲁班的习俗。
学者赵广超写道，“鲁班先师是春秋时代的人，但解材用的大锯却要到宋明才流行起来。”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在夏朝就已经使用了锯子，比鲁班所处的时代早了2600多年。
一个人发明了许多东西，并且他的家庭里的各个成员都有发明，这显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传说了。甚至在鲁班的传说里还有神话色彩，例如他创造了一只木鸟，可以载着他飞翔。鲁班传说在不同的民族间发生了流变，例如鲁班在多数地方是木匠的祖师，在一些地方还是戏班的祖师。有传说认为，鲁班的父亲坐上了木鸟，但湘西土家族的传说则是鲁班的母亲。
确切的说，鲁班应该是古代匠人中高超技艺和发明创造的典范。在古代“士农工商”的阶层排序中，工匠处于底层更无法载入史册。而鲁班传说的价值就在于，他为这个庞大的、隐性的群体做了代言。如果说，孔孟儒学代表的是中华文明的显在源头，那么鲁班所开创的中国工匠文化、“木文化”，则是中化文明的另一支隐性的源头。
在急需进步的创造时代，以鲁班为代表的匠人们，通过最朴实的方式实践了“行胜于言”的训诫，达成了“刨以致创”的不朽。
【三】
杨耀辉是杨家的第五代广式家具制作工艺传人，不同于打小从父亲学习的传统，耀辉跟父亲学做家具至目前其实只有七八年。因为在此前，红木市场前景被看淡，而木匠所赚取的只是不多的手工费。杨虾说，在老广州里，他们常被贬称为“手工仔”。而这种风气在中国历史上久已有之。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执行总建筑师季元振指出，“西方工匠有着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因为西方传统文化中重视对自然界的探索，研究科学技术是他们的传统。所以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是国王和教皇的朋友。直到文艺复兴之后，知识分子才开始介入建筑师这个职业。即使这样，建筑上的文艺复兴运动仍然首先是在传统工匠中产生的。”而在中国，“知识分子从来没有把工匠的技艺当回事，更不用说向他们学习，研究他们的思想了”。
梁思成则写道，“独是建筑，数千年来，完全在技工匠人之手。其艺术表现大多数是不自觉的师承及演变的结果……这些无名匠师，虽然在实物上为世界留下许多伟大奇迹，在理论上却未为自己或其创造留下解析或夸耀。”
孔子和鲁班年代相近。儒家典籍记录和传承孔子的言行，而匠人鲁班对后世却未留片纸。
但鲁班没有消失。“子曰”流传千古，鲁班的发明创造传说也在代代流传。这表明，尽管主流社会对于工匠持鄙夷态度，但社会内部依然有一股力量对工匠群体的创造精神持认可态度。尤其是鲁班的传说的流变，更表明了“鲁班”已演化为一个“高超技艺”的符号，在不同地域和民族里都有着各自的“鲁班”。工匠们以制造为起点，以创造为升华，用技艺诠释自己的梦想。“鲁班给我们留下了动手、创新的文化传统。他的过人之处，尤其在于把制造变成创造，把熟能生巧变成创造的根，让不存在的变为可能。”车建新先生说，他自己经营企业时，始终以专注与创新为企业箴言。
两千多年前，鲁班通过“刨以致创”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两千年后的今天，只要用心专注、肯付出勤劳和努力，人人可为鲁班传人。
作者：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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