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权商盛宣怀“倒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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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的扶持，终于成为扰民的工具。有着强大政策资源的荆门矿务总局，依靠税收优惠的利器，夺占本地小煤窑的小市场，挤压小煤窑的生存空间，而且，还对当地百余号自贩船户和荆州数百家贩户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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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大型煤矿，不仅不挖煤，还从小煤窑买煤后倒卖谋利，这令湖广总督李翰章十分生气。

　　他给这家煤矿的最高负责人盛宣怀下了一道训令，语气丝毫没有之前的客气：

　　“本部堂此次巡阅，路过荆沙（荆州、沙市）一带访闻，该局所存次煤，多系由金米观等处采购而来，并非从窝子沟所得上等煤内剔出，其有心牟利，办理谬妄，已可概见。……仰即遵照转饬该董将该局即行裁撤，毋任空言搪抵，借词延宕。”(1881年9月26日批示)

　　他所批评的“该局”，就是湖北开采煤铁总局，盛宣怀所负责的一家大型煤矿企业。这家企业最初为官督商办，但因招股困难，应盛宣怀的要求，1876年年初，其直接领导、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才同意了改成官办，当时，这家企业才开办了不到半年。帽子从官督商办的“半红”转为官办的“全红”，但李鸿章并不想在这家企业里投入太多的财政经费，而这家企业的多方决策失误，也令财政投入的30万串资金打了水漂，亏损严重（参阅本专栏上期《盛宣怀争戴红帽》）。

　　1879年，湖北开采煤铁总局的矿址，从广济的武穴，移到了荆门，因为，勘探显示，这里的煤层要好得多，更重要的是，还在大冶发现了丰富的铁矿。盛宣怀提出，原有投资“不敷支用”，希望财政追加投资，从上海机器局和天津机器局的预算投资额中，“每年各拨一万五千两”给湖北煤矿，遭到李鸿章的拒绝。李鸿章指示，“暂用土法开煤、洋法炼铁，抑先用土法办荆煤、辞退洋匠、节省经费”，从企业内部挖潜，避免财政继续投资到这个无底洞中。

　　无奈之下，盛宣怀只能将企业的帽子重又从纯国企的“全红”换回官督商办的“半红”，开始募集社会投资。

　　1879年7月，纯国有企业“湖北开采煤铁总局”被撤销，随后，“荆门矿务总局”成立，实行官督商办，盛宣怀任督办，李金镛任总办。招股章程规定：第一期先募集10万股，每股100两，单一投资者至多购买100股；在股东分红之前，所有投资额先享受固定的利息回报——此即所谓的“官利”，是当时颇有大清特色的投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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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股的进展与此前一样，极其不顺。因此，这家“荆门矿务总局”迟迟难以投产，为了维持运转，盛宣怀只好想到了一个绝招：购买当地的小煤窑出产的煤，倒卖谋利。

　　倒煤获利的玄机，是税收。

　　在这家煤矿创办之时，政府“顾念洋煤进口占夺利权之患”，为了扶持，对其实行政策倾斜：在税收上享受外企待遇。所谓外企待遇，就是免征高昂的、多如牛毛的“厘金”（地方税），以及减征“船钞”（航运运输税）。如此一来，相对于纯民营资本的小煤窑，荆门矿务总局的税负成本大大降低，倒煤的利润空间就出现了。

　　政府的扶持，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这里出产的煤炭，应转运到急需能源的东部地区。但是，荆门矿务总局匡算之后，发现如果转运到长江下游，则几乎没有利润。只有将煤在沙市等周边地区就近销售，才能最大限度地用好税收优惠的杠杆，从倒煤中获利。

　　政府的扶持，终于成为扰民的工具。有着强大政策资源的荆门矿务总局，依靠税收优惠的利器，夺占本地小煤窑的小市场，挤压小煤窑的生存空间，而且，还对当地百余号自贩船户和荆州数百家贩户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荆州府知府蒋铭勋坐不住了，向湖广总督李翰章告状：盛宣怀的荆门矿务总局凭借实力与后台，大肆收购小煤窑所出之煤，堆存在沙市，已经对市场造成了巨大影响——当市面上煤多时，它降价抢市场，而当市面上煤少时，它加价销售（“民煤至则减价争售，民煤尽复长价居奇”），如此一来，大大扰乱了市场秩序，“以致商民交困”。

　　李翰章将这封告状信，转给了盛宣怀的顶头上司李鸿章，要求严令盛宣怀，在享受税收优惠的同时，必须履行义务，按规定将煤运送到长江下游，而不是就地与民争利。

　　“亲兄弟、明算账”，弟弟李鸿章收到哥哥李翰章的公函，显然也相当生气，在1881年8月21日（农历七月二十七），给盛宣怀发出了严厉的命令，在转述了湖北方面的投诉之后，严肃地指出：

　　“查煤矿之举，原欲开中国未兴之地利，收外人已占之利权，是以借发官努，疏通运路，免厘（即免征‘厘金’）减钞（减征航运运输税），曲加体恤。该员（指盛宣怀）等极应激发天良，谋定后动，处处脚踏实地，乃该局前办武穴煤矿（即最初在广济武穴开设的矿址）数年，既无丝毫成效反多亏累官帑。”对盛宣怀的批评可谓声色俱厉。

　　李鸿章继续痛斥：

　　“此次开采荆煤（即在荆州新设的矿址），未几交金董接手，皆官气太重，事不躬亲，一任司事含混滋弊，所运之煤竟买自民间，并非自行开采。又不属遵定章，运赴下游各口出售，转复堆存沙市，任意增减价值，一味攘夺民利，以至怨诘迭兴。实属办理荒谬，亟应赶紧查明，先行停止买运，以苏民困。”

　　最后，他干脆下令，将这家招股也不顺利、却靠着特殊政策吃软饭的企业关闭了事：“荆煤既无可采，应即将该局裁撤，免再靡费。”

　　盛宣怀倒煤，自此走到绝境。湖北开矿，在经历了长达6年的折腾后，终于以失败而告终。

　　（作者系太平绅士、历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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