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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做“局”(下)

来源:经济观察网
  近代财与兵

  刘刚

  


  满人也做局


  崇厚在天津搞了个机器局,代表朝廷直接插手兵工业。既然湘淮军系的奶酪不让满人动,那么满人就自己来做了。

  崇厚是满贵中好搞洋务的人,在北方,跟洋人打交道,多半是由他来跑个场面,应个景,所以,朝廷给他派了个差事,叫做“三口通商事务大臣”。哪“三口”呢?天津以外,还有烟台和营口。这三口都设了海关,都可以收到税银。所以当时直隶地区,最有钱的不是总督,而是这位通商事务大臣。有钱好办事,许多本是总督分内的事,都由他来办了,结果将他办成了总督。

  他在直隶总督任上,呆了不到两年,办了一件事,那就是理顺了海关税。1855 年,时任江海关税务监督的英人李泰国诱使上海海关监督同意给洋船在中国沿海口岸运载的土货发放免单,持有免单的洋商将土货转运他口后,不再向海关纳税,免单发放,引发了各口岸之间的矛盾。特别是上海的江海关,因其免单最多,引来众矢,纷纷指责说:免单发放,惟上海稍获盈余,其他口岸几同虚设,通盘计算,中国得不偿失,故所有免单,一概行停止,一应税收,各归各口。

  江海关发放免单,损失最大的,便是天子脚下的津海关,作为中国北方最大的海关,竟然连江海关的一杯羹都没分到。那时,外商运抵天津的货物,大部分先在江海关纳完正税和复进口半税后转运而来,津海关收了一堆免单,税银甚少。按理,江海关应为免单兑现税银,但李鸿章一而再的上奏折,奏请“江海关一至五结征收免单税银缓拨”,或奏请“六至八结并免单税银免拨”。

  动辄缓免,别说崇厚急了,连总理衙门都急了,急得恭亲王去找赫德,要求赫德解决“免单”问题,将“免单”改为“存票”。崇厚趁机请求总署:凡由上海之趸船拨洋药装载前往北方三口之船,一概毋庸由江海关征税,而由所到之口海关征收。此举,使“江海关每年短征数十万”,税银转入津海关。

  天津,九河汇流,一起出海,流域“七十二沽”,形成海河水系,诗曰:“七十二沽沽水阔,一般风味小江南。”看来,不光江南水多,天子脚下水也不少,以此,人称“津沽”。

  沽,乃“小水入海之名也”。天津河多,水多,因湾洼形成的水沽也多,历史上虽有“七十二沽”一说,但城里只有二十一沽,其余各沽,都散在郊县。“沽”之最有名者,乃直沽,因为“先有大直沽,后有天津卫”。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说,明代直沽,有小有大,小直沽就在海河与南、北运河交汇的三岔河口处“受群川之流”,而大直沽还要往东南,更靠海,其水茫无涯矣。

  解决了海关税银问题之后,崇厚就来设局了,他开办机器局,在城东、城西各设一局,东局以产火药为主,设在群流汇集的大直沽一带的贾家沽,这是其中一支重要的泄洪河道,雍正年间,曾开挖过一次,崇厚开局,又将河道拓宽加深;西局以造枪炮为主,设在海光寺,在小直沽旁,周围坑塘密布,河网纵横,环寺曾凿渠两道,为寺之内、外河,有闸,可引海河潮水,旱则汲引,涝则泄放。这两地,都靠近海河,水运便利。两局常年经费由天津、烟台两海关拨用“四成洋税”,年约30万两,这要归功于崇厚以存票取代免单的举措。


  李鸿章扩权


  可惜,崇厚好景不长,天津教案一起,他就遭了殃。

  三口通商大臣在天津办理通商,跟洋人打交道,除了商人,还有传教士。崇厚重视外商,轻视洋教,对于商民纠纷,他不敢马虎,对于教民纠纷,得过且过。例如,“船碰”问题,他就处理得很好。当时,洋船进出口岸,碰伤民船,民船莫敢究诘。而民船偶碰洋船,洋人立擒船户,置黑舱中,勒赔修价,直到满意为止。于是,崇厚会同各国驻津领事及天津地方官员商定《海河行船泊船章程》10条,对中外船只在海河行驶、停泊,都作了相应规定,对违章停泊、行驶的船只,按情节轻重,处以洋银200元以内罚款,以免“船碰”加剧。

  至于民教冲突,则未予以重视,洋教招揽教民,良莠不齐,不法之徒,乘机欺人,而崇厚却说“其教自在,听之尚无大害”。直到教案发生,他则惊慌失措,曾国藩时任直隶总督,函致崇厚,称“有祸同当,有谤同分”,一改其自《讨粤匪檄》以来反洋教之一贯宗旨,坚持以事实为依据。

  津民多怨崇厚护教,多盼曾国藩能来参劾崇厚以伸民气,还可调兵以为应敌之师。然而,他一保崇厚,二保和局。出告示,晓谕士民,严戒滋事,由是,天津人的怨恨便从崇厚转到了曾国藩。

  民间纷传教堂“挖眼剖心”,一查,皆非实情,朝廷便下谕说:“风闻津郡百姓焚毁教堂之日,由教堂起有人眼人心等物,呈交崇厚收执,该大臣于奏报时并未提及,且闻现已消灭。”又让曾国藩去查崇厚“所奏是否实有其事”,可还没等查,曾国藩又奉上谕说:“崇厚已派出使法国,自应及早启行。著曾国藩体察情形,如崇厚此时可以交卸,即著来京陛见,以便即日起程。”这样,就将崇厚开脱,通商大臣事务暂由曾国藩来接办。

  至此,通商事务统一由曾国藩管理。大局不好,崇厚只有外逃,哪怕逃到法国去,也比留在天津被国人的唾沫淹死好,更何况,还有他信任的曾国藩替他看着后路。曾却从来不逃,他只管挺,冒着国人铺天盖地的唾沫挺着。“挺”是他的命,哪怕挺得眼冒金星,牙根松动,好在他已有了自己的接班人,有人来帮他挺了。

  崇厚大概没有想到金陵“刺马”案一起,朝廷就催着曾氏回两江去,让李鸿章来接替,他在天津留下的“金苹果”—津海关,还有机器局,最后都落到了李鸿章的手里。

  虽然朝廷还是派了满人成林到天津去与曾氏交接三口通商事务,但成林到天津时,李鸿章也到了,成林名义上过渡了一下,朝廷就将三口通商事务大臣裁了,正式把所有洋务、海防各事宜,都交由直隶总督办理,还照南洋通商大臣例,给钦差大臣关防,是为北洋通商大臣,其衙署,也改为直隶总督行馆,每年春来时,海口一开冻,便移扎天津,立冬以后再回直隶总督府。


  开创新局面

  曾国藩如愿以偿,回去主政两江,守定湘军根本。李鸿章则坐拥直隶,还一竿子插到底,把上海作为根据地,由此开出新局面。在海防上,南洋北洋为一体,海关上,实现了津沪统一。还有津局,也要改制,向上海看齐。

  崇厚办局,请洋人主持,靠满人维持,替朝廷撑个军工面子。李鸿章一来,就改弦更张,按上海老例,辞退洋人密妥士,另派当时在沪局任职的幕僚沈葆靖来主持,因他历来主张雇用外员可以,但实权不能让洋人来把持。

  沈葆靖是他学生,可李向朝廷奏请时,却说沈是他三十年老友,还说,上海机器局“事事皆赖其创制,立法最称精善”,且与洋人打交道“外和内劲,通达大体”。沈替他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改制”,将津局逐步纳入军系,使之从朝廷的形象工程,满人的面子工程,转化为真正的“军事-工业复合体”,使“制器与练兵相为表里”。为此,他实行了大裁员,裁得《北华捷报》都说:“很显然,李鸿章的这种政策如果继续下去,再过半年,机器局里将要连一个北方工人或学徒都留不住了,而机器局将完全由李鸿章的南方人所把持,其结果一定是中央政府在军火和军器的制造与修理方面完全的依靠李鸿章了。”

  这份报纸,是一位英国商人在上海办的,报纸针对李鸿章说的这番话,话说得很严重,但说者有一点没搞懂,那就是李鸿章不仅是军火的制造者,更是军火的使用者。所以,他敢这样说:“练兵而不得其器,则兵为无用。”反过来,他也敢如是说:制器若无兵用,则器必无成。崇厚制器正是如此,只是靠他自己练的那点兵用,仅能小成。到了李鸿章手里就不一样了,整个湘淮军系都要用,那局一下就要做大了。所以,沈葆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扩建”。

  扩建后,产能翻番,产品也比原来增加了三、四倍,基本上能跟上国防体系建设的步伐、可以用枪炮来造就新国防了。这也是三千年巨变的一部分,可谓真正开创了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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