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刘玉海 福建宁德报道
电话那头的钟雷兴，声音浑厚，和蔼可亲，谈起畲族文化传承与保护，兴致勃勃。
今年70岁的钟雷兴，退休前是宁德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也是宁德职位最高的畲族人，声望卓著，备受尊敬。他是我在宁德采访时最希望能拜会的人，不巧未能面晤，只能在回京后电话采访。
宁德是我国畲族重要的聚居区，18.9万畲族人口占福建全省畲族人口的一半、全国畲族人口的四分之一。改革开放后，随着市场经济发展，人员流动频繁，畲族传统的文化习俗受到剧烈冲击而日渐式微。
钟雷兴是宁德当地畲族试图挽救、传承畲族文化的代表人物。2004年，他任宁德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期间，响应人大代表和部分学者“畲族文化濒危亟需抢救”的呼吁，推动宁德市成立以市委书记挂帅的宁德市抢救与发展畲族文化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简称“抢救办”，开始了畲族文化的抢救之路。
城市化冲击波
钟雷兴1945年出生于宁德市蕉城区八都镇南冈村—一个典型的畲族聚集村落。在他的印象中，由于畲族人大都聚居在省界、区界的交界地带，“山高皇帝远”，刀耕火种，种茶卖炭为生，因此，从语言服饰到婚丧嫁娶的民间习俗，从饮食民歌到医术武术，都有自己独有的特色。
比如，传统畲族妇女服饰大多是苎麻材质，大面积刺绣；婚姻习俗方面，畲族是“男拜女不拜”—传说，畲族的女方先祖是帝高辛（传说中的上古时代华夏部落领袖之一，如屈原也强调自己是“帝高阳之苗裔兮”）之三公主，地位比男方高贵；尤为众多畲族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们的“歌言”—通过唱歌、对歌，传情达意，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八等传统畲族节日，“歌言”总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钟雷兴参军离开南冈村不久，“文革”到来，造成对畲族传统文化习俗的第一次冲击：不仅畲族传统的祭祀习俗被视为“巫术”，予以批判禁止；连畲族常见的“歌言”也被视为“落后”、“封建迷信”，而渐渐不能唱；甚至有人因此连原本会讲的畲语，也慢慢不讲了。
第二次冲击的拐点则是本世纪初。“好像突然之间，人们的意识一下子全变了。”宁德市博物馆馆长、同样也是畲族人的钟亮介绍，八十年代，在街上，尤其是在乡村，都还能看到穿畲族传统服装的人，但到本世纪初，只有在特别偏远的地区、年纪特别大的人才会穿畲族服装，—一是畲族服装本身比较贵，二是不方便—妇女梳个头可能都要一两个小时。
“如果不提前做准备，你现在去畲族地区，基本看不到什么畲族特色的东西”。钟亮说，最主要的原因是畲族人的迁徙。
用他的话形容，最近10几年来，“50岁以下的畲族人都不好意思再待在山里”。有的地方，人口流失到一个乡村小学，三个老师带两个学生、三层楼的学校荒废到用来养猪。留在山里的孩子，自然还会说畲语；搬到城市散居的畲族，小孩子基本就不会说畲语了；会说的，慢慢也用得少了。
“畲族小孩不会讲畲语、唱畲歌了，年轻人不愿意穿畲族衣服……这些民族最基本的东西都要消失了。”钟雷兴感叹道，“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必须保留下来—尽管它可能比较初级，但自有它的历史意义，可以让后代知道先辈是怎么走过来的”。
“八个一工程”
2004年，宁德市畲族文化“抢救办”成立后，用钟雷兴的话说，5年时间里主要是实施“八个一”工程：编写了一套13册、500万字的畲族文化全书，建设了一座畲族文化博物馆，对全市畲族文化进行一次全面普查，确定了一批畲族文化名村和畲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编写了一套畲族文化读本作为学校的地方教材……
“除了一台畲族文化戏剧，因为要投入几百万，资金不足而没有启动，其他都做成了”。钟雷兴介绍，经过上述一系列努力，现在福建省已经连续举办了三届“三月三”歌会，学校也开始教授畲歌，群众性畲族文化氛围渐有起色；畲族银器、乌米饭、菅叶粽等有的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的开始形成经济品牌，“总的来看，文化、经济改善很多。”
不过，钟亮则没有那么乐观。
在他看来，官方所做的一切努力，固然都有其意义和价值，但民间对于畲族文化习俗的传承却非常“实用主义”：能带来经济效益的、与利有关的，就能得到传承，—比如畲族歌舞、畲族银器、乌米饭、菅叶粽—要么很多场合用得上，要么能带来经济效益。
与“利”无关的：有些人觉得传统的东西丢了可惜，开始将族谱、畲族生活器具、装饰品等捐到博物馆；也有喜欢唱畲歌的，用最原始的口口相传的办法，试图将其教授给自己的孙辈。
基于此，他希望，未来政府一方面应继续加强对畲族文化传承的支持和引导，另一方面至少社会氛围上不能嘲笑畲族老艺人，使民族文脉能在一定范围内延续下去。（编辑 吴红缨）
作者：刘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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