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海平 江苏报道
8月如火，根据县里四套班子组成人员的值班排序表，下旬的一天，轮到县委领导李刚当值。
在这个江苏苏北地区县城里，每个正常工作日都是群众信访接待日，只不过接访的四套班子领导每天轮换，基本上每人每个月轮值一天。
李刚所在县经济总量排名在全省属于较后序列。在承诺“不拍照、不录音”、“不带手机”、“不与访民直接接触”、“不透露身份”等原则后，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跟随李刚，体会一天的信访接待日。
县领导“面对面”访民，解决和协调，对每件事情具体分析，并以批示的形式传达下去，限定时间解决，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起到督促作用。但另一方面，记者调查也发现，从信访角度透视的基层村务矛盾错综复杂，村务公开透明以及村务综合治理，亟待加强。
11批信访客
当天，在正常工作日的时间里，李刚共接待了11批访民。
“很多人以为，凡是领导接访日的访民是经过梳理、过滤、特意安排的，今天你也看到，其实接待访民是随机的，谁来就接待谁。”李刚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程序并不复杂，访民到来后，先去信访接待室排队登记后，再按顺序依次与县领导面对面交流。根据信访规定，每次县领导接待不超过3个人。
第一批上访者为三位老年男性，以普通村民身份联合实名举报村委会主任，理由是“2003年举报当时村委会的三位领导，为何其他人都被纪委办了，而唯独留下了副主任—即现在的村主任”。
“希望纪委来查，也要处理这个人，否则不公平”，三位老年访民一致要求上级“维护群众利益”。
另一个举报理由是，这次村里烧秸秆，是“村主任带头组织烧的，但相反还却得到了奖励”。
李刚问，为何要举报，三个老者沉默了一会，说，“只要纪委来对账就会很清楚村主任贪污腐败的事情。”
李刚说，“你们个人信息我会保密，但不要用推测，有事情可再联系我。”三老人点头赞同。
对首批访民，李刚的现场批示是：“请纪委把情况报给我，并在3个工作日与访民联系。”三位老人很开心，连说“谢谢”。首批接访持续约12分钟。
第二批访民是两名老年男性，两个月之前曾信访过，因此质疑“为何一拖2个月不处理”。
他们举报一位曾在村里担任过扶贫工作组成员的某局副局长，利用扶贫工程和扶贫款贪污，并带有明细。李刚要求纪委农村工作室进行调查，“如果不够立案条件，需要说明具体情况。”
第三批访民，是一位中年女性和她的公公，反映环保局副局长用椅子砸她的公公，其以极快语速述说约20分钟。
事情分为两层：先是中年妇女向县环保局举报一个农村浴室排污，影响到她家的生活环境，而在后期与环保局的沟通中，双方发生了争执，“公公被环保局领导打了”，要求“环保局领导当面向家人赔礼道歉。”
李刚听后回应说：“发生争执，应当是两方都有问题，从你今天与我沟通的情况看，你一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这个是你的个性使然，要强，不服输，干活利索，不怕吃苦，没有坏心眼，心直口快，我很敬佩。你公公被打，有可能与你当时的态度和方式有关系，你是否也要反思下自己的性格？据信访局的同志告诉我，这个开浴室的人也是你的亲戚，本来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亲戚邻里有话好说，但现在闹得不开心。”
中年女性沉默。
李刚继续说，“如果环保局领导确实打人了，我会对他批评教育。大姐，其实如果生活中每个人都让一点，事情也就过去了。”
听到此，中年女性开始流泪，并反复强调其上访要求，要求县环保对家人的“残忍、恶劣”的行为公开道歉，要求“定罪”。
见此，李刚又说，“大姐，我作为县委副书记，也负有教育干部的责任，首先我向你表示歉意。”
鉴于浴室已被关停整改，因此李刚批示：以此为戒，在群众路线教育活动中反思。
第四批信访者为一位老年男性，为初访，因此李刚批示，由“信访局按程序处理，并在规定时间内将处理结果报上来。”同时，李刚要求信访局将群众联系卡等初访制度告诉信访者。
此后李刚又接待了其他信访者。中午12点李刚梳理发现，反映的问题不外乎几类：或者举报基层村干部贪污挪用公款；或者是基层具体事务协调处理过程中的冲突；其次还包括基层群众的实际困难：诸如大病后医疗费难以负担等等。
基层矛盾的疏通管道
当天下午三点到四点半，是规定的领导接访时间，但奇怪的是，整个下午信访局没有迎来一个上访户。
信访局的一位副局长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解释，正常情况下，上访主要集中在上午，如同赶集，大多数人离得远，“当天来当天访当天回”，符合县域百姓作息规律。
信访事件在某个侧面也反映出基层治理之难。很多时候一些事情甚至无法处理。李刚曾处理过的一个事情是：在乡镇村合并中，撤掉哪个村卫生室都会引来上访，此时，“撤掉甲村，甲村定来上访，因为村民到乙村看病路远；撤掉乙村，乙村上访。这怎么办？”
因村卫生室撤并事件，一些村民曾上访到北京。撤并乡镇集中资源，本意使公共服务提升档次，财政投资更加集中，但实践中却给地方带来了信访事件，“所以最好的方式是，先选择一个居中的地域重新建设，时间一长大家会习惯，后期再撤。但一些政策制定时，似乎对基层意见考虑得较少。”
此外，根据信访部门提供给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资料，近几年来，农村基层组织内部之间“告与反告”事件日趋增多，反映出基层治理中的复杂利益博弈，“所以反映村委会领导问题的，我首先要问清楚原因，首先要明确举报者的身份是否党员等。”李刚说。
但事实上，仔细查下来，很多实名举报者与被举报者之间并无芥蒂，“一些冲在最前面的访民可能被当枪使了，但对躲在后面操控的人，又没有太多的实质性办法，更没有办法劝阻不越级上访。”
对此李刚坦承：“从我的工作实践看，信访在基层，成为部分特殊利益诉求管道的趋势越发明显。”
江苏省信访局一位官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信访工作在江苏呈现出极大的区域差异，“目前苏北地区较为集中的问题在苏南已过去了。”
“通过信访接触的基层各种矛盾事实看，到了提升村级管理者薪资待遇以及解决其仕途上升空间的时候了。”李刚说，村级是目前矛盾最为集中的地方，也是当前基层治理中最大的挑战，“村级干部的素质、人手、水平等和现实需求差距太大，有些跟不上时代发展。”
目前江苏村级管理者工资由省财政统一承担，人均1万元/年左右。
（应访者要求，文中李刚为化名）（编辑 衣鹏 张凡 申剑丽）
作者：王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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