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宋卫平:可能赌赢商业利益 却输尽江湖名声

　　不到半年时间，宋卫平两次将自己置身于舆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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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5月22日，融创以约50.6亿元收购绿城24.31%的股份，渡过劫波的宋卫平喜言这是他“这一生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并抒怀“天下之大，有德者掌之”。11月19日，宋卫平发表回归声明，悔恨“绿城卖给了一个不该卖的人”，惋惜“绿城在倒退，失去了它珍贵无比的价值”。短短182天，剧情像电影桥段般出现反转起伏，宋卫平的态度判若两人，尽管每次都情怀满溢，感人至深，却无法掩遮其反复无常的古怪性情，以及面对房地产复苏回暖潜在利益的背信弃义。

　　这种形象与媒体报道的宋卫平截然相反。他被塑造成一个颇具儒家思想的理想主义者，理性、思辨、平和，甚至被称赞有魏晋风骨，狂放不羁，是中国足球“打黑风暴”中受人尊敬的勇猛正义之士。但他的确充满争议，他脾气暴躁，缺乏耐心，像教父一样喝斥部下，俨然“绿城王国”的独裁君主，偏执独断，以致熬到56岁的尴尬年纪还没有培养出合适的接班人。而且他嗜赌如命，没有财务概念，在过去7年间一次次激进地将企业带到衰亡边缘，直至精疲力尽，退意萌生。

　　可是，当宋卫平面临不愿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的艰难抉择，尤其是晦暗前路出现一丝曙光，他仍会殊死一搏，他曾说过：“我就是有这样的价值倾向，有时候宁可毁灭掉，也不愿意受委屈。”

　　赌对了时代

　　宋卫平的商业轨迹与其他50后企业家并无不同，几乎每次都踩准时代变革的关键节点。

　　1958年，宋卫平出生于浙江嵊州，自幼随父母偏居舟山谋生，小学三年级就读过《说岳全传》《三国志》，英雄情结浓厚。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宋卫平放下浙江美术地毯厂的手工地毯，顺利考入杭州大学历史系，与年长4岁的寿柏年同班同学，两人后来一起创业。

　　据寿柏年回忆，宋卫平是班级体育委员，喜欢运动，不愿意埋首故纸堆做研究，“他是个愤青，那个年代正值改革，他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希望中国能够走上民主、法制和现代化之路。”大二那年，宋卫平读到新闻出版界泰斗和开路先锋邹韬奋的著作，遂创办一份只有四个版面的报纸，其中三个版由他一人撰稿，以思想激进名噪校园。

　　1982年，宋卫平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舟山党校任历史老师兼体育老师，工作轻松，每周只有两节课，他上午教学，下午钓鱼，晚上打牌，闲暇时思考“人类将往何处去”的课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就不能算是知识分子。”他还办起一份名为《冲浪》的报纸，对体制弊病和社会陋习鞭笞批判，他曾在课堂上告诉学生：“在一个人品比我差、学问比我差的人手下工作，是我人生的奇耻大辱。”1987年，《冲浪》因言辞激进被学校领导批评，宋卫平遭停课，但未被开除，只并冷落一旁。他为此大病一场，后愤然离开，南下闯荡。

　　在珠海一家电脑公司，宋卫平从文员做起，编辑企业内刊，直到成为一把手，他后来以“充分体会到谋生之艰难”概括这7年的心路历程。1994年宋卫平杀回杭州，与妻子夏一波、同学寿柏年创办杭州绿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他自嘲“身无长物，学无专长”，创业之初只有10个人。寿柏年评价：“宋卫平在30多岁的时候领悟到了一些正确的道理，他很偏执地坚持了下来，这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宋卫平喜欢蓝色，公司取名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蓝城，第二才是绿城，询问团队意见，“7个人喜欢绿城，我一个人喜欢蓝城，所以就用绿城了。”绿色意味着平和、纯净、生机，蓝色则是勇猛、完美、深沉，后者显然更符合这位天蝎座、A型血创业者的特质，不过这次他选择服从多数。

　　1994年7月1日，中国第一部公司法正式实施，核心内容就是厂长、经理要按照公司法来管理企业和建立新的管理制度。7月18日，国务院《关于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决定颁布实施，中国住房制度改革进入新阶段。18天内，一部法律、一项决定的连续推出对创业者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宋卫平赶上民营企业和地产行业蓬勃兴盛的春天，以丹桂花园起家，5年后又开发九溪玫瑰园别墅，进军高端房地产领域。

　　此间的1997年，绿城只有100多名员工，宋卫平已萌生退意，下海之初他就抱定赚钱就撤的念头，可为时已晚，他无法抽身而去，“那么多人指着你吃饭呢，你怎么走？你走不了。”徘徊中他重读日本家电企业松下创始人松下幸之助的自传，“在很多经商这些门道里，他讲得非常清楚。比如说企业为什么要赚钱，企业为什么必须要赚钱。”在2014年11月19日的回归声明中，他还提到：“松下说，企业是社会公器，他存在和发展最重要乃至唯一的理由，就是给社会增加福祉。”那时宋卫平就认准一个真理：产品即人品，有什么样的人品，就有什么样的产品。

　　宋卫平对判别人品、洞悉人性胸有成竹。他热衷于通过别人的言谈举止打赌其生日、星座和血型，自信“对这个世界观察的细腻程度超过一般人”。宋卫平好赌在房地产圈人尽皆知，他经常工作忙到凌晨，还邀朋友打麻将直到天明，坊间关于他早年豪赌的故事流传甚广，不过他认为“赌”只是一场智力游戏，“它是有害无益，以后作为一个靠谱的商人，尽量控制就好了。”宋卫平年轻时读过山本五十六的传记，书中记述山本将一家赌场赌垮的故事，宋卫平也深信自己有赌垮一家赌场的能力。

　　赌性是绿城狂飙突进的崛起密码，也是黯然易主的罪魁祸首。2014年5月17日，赛富亚洲投资基金创始管理合伙人阎焱在北大全球金融论坛上炮轰，指责宋卫平“一个月一个月”频繁飞到拉斯维加斯赌博搞垮绿城。不过，宋卫平身患幽闭恐惧症，不能坐飞机，不可能飞赴拉斯维加斯，难怪孙宏斌会隔空怒斥阎炎“纯粹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但是，宋卫平身边人最难接受的就是他赌博。他争强好胜，总以为能战胜人性的弱点，却被心魔控制，被弱点打败。 他太想赢了。

　　“品质教父”与“独裁暴君”

　　56岁的宋卫平中等身材，体型微胖，顶一头凌乱的花白短发，脱掉笔挺西装后只穿一件旧得起球的深色POLO衫。他的老花眼日益严重，只好把用了十几年的绝版摩托罗拉手机换成iPhone4s，字体调到最大，除通话、短信外再未装任何应用软件，他时常抱怨“苹果还没那个好用”。座驾也是一辆开了多年的全进口大众途锐，车门需要重复两次才能关好。他渐近于一位不合潮流又多情念旧的孤独老人，不论场合，都习惯长时间闭上眼睛，神秘莫测，却略显身心疲惫。

　　但不要据此认为宋卫平已毫无斗志，忘却理想，向岁月认输，他闭眼时，依然在天马行空的描绘浪漫景致：“星星月亮的比例，夜空、山峰，水的平、树的直，摇曳，起伏，大自然的韵律无时无刻地说，上帝的审美观就是这样的。它们已经溶解到我们的基因里了。”这种文艺范儿让宋卫平对房子充满人文关怀：“那些建筑岂止是建筑而已，它肯定是文化符号、艺术符号，肯定影响着人们的言行举止，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品质。或阳光，或暖色调，或冷漠，或灰暗。”他被称作地产界的“品质教父”，对房子的品质追求偏执苛刻，视同理想。

　　因为立面颜色不好看、窗户弧度不够好、大堂地砖不美观等，宋卫平都曾强令拆掉重做，据说他能用肉眼看清极细微的工程误差，稍不满意就推倒重来。宋卫平对以《桃花源记》为蓝本在江浙各地打造的桃花源项目引以为傲，他为此不遗余力，不惜工费，不仅挖凿人工湖，湖心还建有“桃花岛”。别墅区的景观石都从福建采购，再运到广东加工制作，仅运费就超过石料价格本身，有块巨石与园中整体风格不符，宋卫平当场叫人打碎，数百万元就此付诸东流。苏州（楼盘）桃花源有四套规划方案，宋卫平直接拍板造价最贵的中式园林，每平方米成本将近6万元，他告诉下属：“艺术是无价的，不要考虑成本。”

　　每个桃花源项目都需雕琢数年，直到宋卫平亲自带队视察挑不出毛病为止。他就是凭着这股精神带领绿城跻身中国高端住宅领先品牌，在杭州同等地段的楼盘，只要打上绿城标签售价就可以比别人高出20%。以致后来绿城遭遇危机时，孙宏斌感慨道：“如果绿城倒了，那是行业的悲哀。”他认为该倒闭的应该是那些产品做得差、不对客户负责的企业，否则很不公平。不过，在商言商，与宋卫平合作的孙宏斌多次诉苦这辈子不会再做桃花源，太难了。在房地产热火朝天的年月，疯涨的房价尚可覆盖因追求品质不断推高的成本，可一旦市场不景气，高举高打的模式将难以为继。

　　可宋卫平不会放弃孜孜以求的理想，他对很多地产商的做法不屑一顾。西山壹号院是孙宏斌的得意之作，宋卫平看过之后随即指出一大堆问题。某著名开发商因产品粗糙，遭到宋卫平嘲讽：“要是绿城的房子做成这样，产品经理会自杀N次！”宋卫平说：“商品房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不愿意见到一些破破烂烂的建筑，视觉上、功能上不和谐。”

　　宋卫平教训员工比批评同行苛刻得多。只要涉及房子品质的问题，他会指着项目总监的鼻子怒吼“可以去跳楼了”，有时“说着说着就可以把员工的手机扔出去”，甚至将手上的杯中水迎面泼过去，拍桌子更是家常便饭。一位员工说：“公司所有人都被他骂过。他骂的事情肯定是对方做错的，但骂得不留面子，连一些董事会成员都很难堪。”

　　在绿城，宋卫平兼首席产品官、首席营销官、首席培训官等重要角色于一身，堪称绿城的国王，无人敢撼动他的权威。他是绿城的最大价值，也是最大风险，如果失去宋卫平，这家公司会好吗？

　　接班人困局

　　老搭档寿柏年曾评价宋卫平：“他是完美主义者，我很赞赏这种境界，但是我达不到。老宋是织地毯的，讲究经纬度，讲究精致完美，所以他常处于理想和现实的焦虑中。”

　　宋卫平最大的焦虑是无人接班，这也是绿城最敏感的话题。他与夏一波相识于舟山，多年未生儿育女，这段婚姻充满遗憾，夫妻情感破裂或源于此。他长年独居于绿城玫瑰园酒店，身旁无家人陪伴，事业无可托付，而寿柏年的孩子也不愿接班。宋卫平也曾考虑过内部培养继任者，他欣赏同样直率、偏执、文艺并且牌技高超的人，高瞻远瞩，德才兼备。有一两位合适人选都被垂青过，最后都不尽如人意，无疾而终。宋卫平强势威严，在公司内部无人敢提意见，但凡有个性、有能力的人都无法忍受，只会离开，他的选拔标准是个悖论，宋卫平无法容忍并培养出另一个“宋卫平”。

　　这是一段充满煎熬的寻觅之路。在北方，还真有位与宋卫平一样激进勇猛的“地产骇客”—孙宏斌，他比宋卫平小5岁，率真、孤傲、果敢，2004年顺驰全盛时期，孙宏斌豪言3年后销售规模达到1000亿元，取代万科王石的霸主地位。他为此采取分期支付土地款、缩短项目周期等冒进方式，以颠覆者的姿态在全国急剧扩张，结果在2006年苦遭一场大败局，顺驰被低价出售。此后4年，孙宏斌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终于在2010年携融创在香港成功上市，宣告东山再起。2013年，融创销售额达547亿元，位居行业第十一名。

　　早在2005年绿城就研究过顺驰，寿柏年认为孙宏斌有商业天赋，有战略高度，还有超强的生存能力，他能够与政府谈条件以保障资金安全。2007年，孙宏斌在北京（楼盘）绿城御园第一次遇见宋卫平，彼时顺驰刚易主，宋卫平拍着孙宏斌的肩膀安慰鼓励。无奈天道难测，造化弄人，孙宏斌重整旗鼓之时，宋卫平却接连败退，自2011年起不断受挫：2011年9月，绿城破产的传言漫天飞舞，孙宏斌在年底发微博鼓励：“我真的喜欢宋卫平，原因是我们太像了，都是血性的性情中人，每次喝酒都喝多；都有理想主义情怀，为理想宁可头破血流；都怀有英雄浪漫主义，这种浪漫代价大、销魂、刻骨铭心。绿城渡过这次难关（肯定会渡过）后，我们都会从容淡定坚强幸福。”

　　可绿城的困境并未缓解。2012年6月，融创收购绿城旗下5座城市9个项目50%股权，绿城还引入香港九龙仓为第二大股东，以解决资金难题。2013年，宋卫平每天都因新疆（楼盘）绿城玉园股权纠纷案寝食难安，“交不了房，品牌受损。”2014年经济下行，房地产市场风声鹤唳，绿城举步维艰，宋卫平度日如年，心灰意冷。

　　在此期间，一件痛心的事让宋卫平加快接班人布局。2013年从新加坡路演归来，寿柏年在机场口吐大量黑色液体，无法在绿城一线扛下去了。2013年年底，宋卫平告诉寿柏年：“我们可以考虑跟融创进一步深入的合作。”此时他有意让孙宏斌接班，并夸赞“他的心智比我高”。

　　2014年5月22日晚上，绿城中国发布公告：融创中国以62.98亿港元（约50.6亿元人民币）分别从宋卫平、寿柏年、夏一波手中购得24.31%的股份，与九龙仓并列绿城中国第一大股东。宋卫平仍将持有约10.473%股份，寿柏年持有约8.086%股份。孙宏斌担任董事会主席，宋卫平改任董事会名誉主席。双方交易最后截止时间为2014年12月底。这是中国房地产史上最大一次收购，超过之前万科地产收购南都、路劲收购顺驰中国的规模。

　　岂料峰回路转，宋卫平在2014年10月传出意欲回归的消息，此后愈演愈烈，争夺与博弈暗流汹涌，性情直率的宋卫平已多次公开表达拼死力争的态度，孙宏斌只在11月6日晚间发微博回应：“年纪大了点后，希望多做些双赢的事，少做些一赢一输的事，不做双输的事。实在做不到，就保护你的员工的权益，保护股东们的利益，保护家人的平安幸福，支持你的朋友们。不做好人，不做坏人，做人。”指向明确，意味深长。

　　结局尚难预料，双赢最好，不过即便宋卫平重回绿城，前路仍扑朔迷离。宋卫平正在老去，接班人问题还将给公司带来动荡和内耗，至少三五年的培养磨合期需要付出代价。更严重的是，经此一遭，宋卫平可能赌赢商业利益，却输尽江湖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