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云,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武汉就是我的敬亭山。”
—《行云流水的武汉》
从秦淮河到汉江水
1957年,方方的父亲因工作上变动而举家从南京迁往武汉,这番初来乍到的滋味与其说是新鲜无比,不如说是五味杂陈。父亲的唠叨里、日记里满是对武汉的厌恶,他见不得武汉人爆粗口的习性,异常严格地管教着子女在家里说话不准吐脏字。父亲的反感情绪影响着年幼的方方,留恋着以前住过的地方、家族的亲戚与童年的玩伴。五岁时她随全家一起回南京看望祖父,所有家人兄弟姐妹排排站拍“全家福”,大家庭相聚一堂,欢乐热闹。那时候,南京才是他们真正的家。然而,1972年父亲的猝然离世让全家一起回南京的梦想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不过,“想离开”的念头在成年后也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许久以来,我都固执地认为我是不喜欢这座城市的。我总是想要离开这里,总是觉得远方有更美好的地方在等着我”,她坦白地在自己的文章里写道。为了生计,瞒着母亲而选择去当装卸女工的那四年里,辛劳的工作和格格不入的环境更是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快点逃离,1976年唐山地震后,她甚至还萌生过迁居唐山的念头。
然而,她终究没有走,因为母亲。知道母亲身边需要人照料,母亲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母亲在武汉生活,我就不能离开武汉。所以在考大学和大学毕业两次可以选择离汉的机会面前,我都选择了留在武汉,因为母亲在这里”,这一留,就成了永久。
汉味、汉声、武汉情
如果说外地人看到是宏观的武汉,在方方那里则有一个“微观”的江城,凝聚着她对武汉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记忆,还有一份深切炙热的乡情。
穿心而过的长江和龟山脚下挟带的汉水汇成的武汉孕育了土地与人情,江水冲刷着人的“土俗”,滋养了“爽朗性格”,方方咀嚼着由武昌、汉口、汉阳三镇组成的城市“味道”。她说“武昌与汉口同样带着市民气,却有不一样的俗。武昌一直是官家长驻、文化教育集地,汉口因商起市,直到租界开辟才有了神色。在纯商业氛围中生活的市民比起纯官家氛围中生活的市民,豪爽和油滑自然更甚”。2008年,她写了部小说《水在时间之下》,围绕汉剧女艺人“水上灯”的人生传奇,在研究汉剧艺术的过程里,找到了武汉“俗气”之外的“雅致”,不论是听唱词还是看表演,汉剧一曲一调都缓慢有序,与武汉人的性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于从商业起家,又未曾作为政治文化中心的汉口,能发展出如此优雅的一门地方戏曲,成了方方颇为惊喜的一个发现。
小时候,她听着“渔鼓”,去探寻悠扬的音韵;成长岁月里,听着楚语古音、硬直的“汉腔”和弯管子普通话,去领略武汉人的爽朗痛快;上大学时,听着渡船的呜呜汽笛,每周来往于汉口和武昌,去往知识和梦想的彼岸……她心里最重要的“乡音”,是走在“顺着江流摆动而婉转”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大呼小叫组成的杂响,它们的亲切带来了安全感,告诉她这是自己家的地头。
她不断地在写自家的地头,把自己泡在图书馆里,去翻阅史料典籍,熟悉它每个角落,探知历史尘土之下的模样。方方说,“如果以写小说的背景来看,武汉开埠前后和上世纪三十年代前后是非常有意思的阶段。生活动荡不宁,各色人等,各种事情,都以出人意外的方式进行着。而城市也是在这样的时候段里,在波谲云诡中,不经意间,便发生巨变。生活的丰富性,人性的复杂性以及多变不测,都给小说提供了无限辽阔的想象空间”。于是,人们读到了《武昌城》、《民的1911》等等小说,走入了一座城的惊心动魄的往昔。
对于已然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城市,她象爱护家人一般关心着武汉的未来,2011年,她递交了一份《武汉老建筑保护需尽快立法》提案,表达了对文化历史保护的强烈渴求。她希望武汉成为宜居的人文城市,也深知实践起来的艰难,“城市建设者们都肩负着前人落下的债务—没有规划没有章法的建设建设和暴涨的人口及车辆,都使得后来建设者的担子沉重不堪,任何一个建设动作,几乎都有着牵一发动全身的态势,整修任何一条道路,都面临着无数人的生活不便以及他们的指责”,同时,她也强调城市发展要让生活变得方便舒适,应当是所有人最基本的共识,也是所有武汉人热切的期待。
字里行间的守护
2014年,旧作《到庐山看老别墅》再版,把人们的视线带到了她笔下的另一个故乡—祖籍地江西。回忆起第一次回江西的经历,方方感慨“那是1974年高中毕业,我的舅舅舅母因为文革而被赶回老家,生活非常困难,我的母亲让我把他们之前寄存在我家的一千元送去,那时彭泽县城很小,还是石板路,第一次去小县城的体验除了新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到了大学三年级,和同学一起登上了庐山,“它绮丽的风光、清澈的流水、飘逸的云雾、纯朴的乡情”让她深深向往和迷恋,之后适逢湖北美术出版社编辑袁飞的邀请,这份感情就化成了《到庐山看老别墅》。2006年,庐山山民迁徙下山的消息也牵动了方方的心,她在博客里写“庐山是我的最爱。除了因为它是我家乡的山,还有就是庐山深厚的文化根基和充满着世故人情的山居环境,牯岭的居民已然与庐山融为了一体,为什么不能纳他们一起进行整体的保护呢?”就像对武汉一样,她用笔守护着庐山的乡土与乡亲。
如今,有网友依照《到庐山看老别墅》走入了庐山的历史,写下自己的游记;《武汉人》、《阅读武汉》、《汉口的沧桑往事》、《汉口租界》等作品更成了人们认识武汉的指南,还有读者特地到书里提到的昙华林、琴断口等地游览。对于读者按文索骥之举,方方表示尽管这并非她写作的初衷,但能让读者产生共鸣,吸引他们走进这些地方,她内心尤为高兴,也对热情的读者充满感激。
13年前,中央电视台拍了一部《一个人和一座城》的纪录片,方方来到镜头前讲述自己的故乡故事,她笑着打趣地说用武汉方言是没有办法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的。不过当把她的作品一字排开,则会看到她书写下的最深情的告白。来源一财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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