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希成：不可让股市“绑架”国家

　　作者：龙希成

　　近日，由于股市连日暴跌，不少专家提出政府应采取紧急措施救市，也有不少人认为最近几日的暴跌是敌对势力针对中国的做空阴谋。究竟政府救市有没有道理？所谓的敌对势力是何方神圣？针对这些问题，人文经济学会特咨询了财经学者龙希成的意见。

　　以下是问答全文：

　　问：7月2日晚间，媒体刊出刘纪鹏等专家写的《应对当前股市危机的八点建议》。你有什么看法？

　　答：实际上，自本轮股市下跌以来，就一直有不少专家呼吁国家要采取“救市”措施。其中有几个特点，不可不辨。

　　第一，呼吁国家要采取“救市”措施的专家，大多是研究股市、资本市场的专家，他们或是证券研究院的院长、或是从事企业上市辅导、股票买卖咨询的专家，其“饭碗”、收入、利益与股市行情涨落息息相关。

　　第二，他们有一个不证而自立的观点，很坚定，那就是此次股市行情回调会涉及“系统性金融风险”、 “将引发金融系统的重大风险”等，这是为了造成一个逻辑：国家必须出“重拳”来阻止股价下跌。

　　第三，他们在吁请国家出“重拳”的建议中，没有法治意识，没有行政政策出台起码应有的程序意识，甚至没有起码的行政严肃性，他们要求国家“严惩”什么力量了、“果断宣布”什么政策了、“临时成立”什么机构了，等等，像是输红了眼的投机家，凡是能让钱回来的举措，都叫“娘”。

　　第四，他们假想了一个“敌人”，这“敌人”的全部特征就是“唱空中国经济”、“做空中国”；至于这“敌人”来自何方，他们中间有争议，有的说来自国际，有的说来自境内。

　　第五，他们不做研究，不做分析，特别是不做股票价格与股权价值、股市行情与企业盈利方面的分析，他们只盯住股价，只要下跌就纷纷提出要求、主张、以及吁请。

　　以上五点，最核心的一条就是他们把少数人、个别部门来自股市的利益受损，说成是国家经济面临“系统性风险”，由此“绑架”国家拿全民的资源来为他们买单。我想，“全民”对此并不会答应，虽然他们的话语权很弱，弱到“国家”几乎听不见。

　　问：但是，确实有不少股民说这些专家是“脊梁”，能“在国家危险的时刻站出来”，并说“所提建议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答：是的，正如我说“全民”不会答应专家拿股市来“绑架”国家一样，也会有很多来自“全民”的人坚决反对我的说法。实际上，在利益面前，“全民”的立场、观点和主张是非常分化的。

　　但是，我确实同情很多股民急盼国家“救市”的心情，因为他们在股价比较高的时候买入，现在股价“腰斩”，损失惨重。然而，“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对任何人都适用。股市从2000多点涨到5000多点，现在从5000多点跌回近4000点，只要是市场，就必然涨跌；只要有跌，就必然有人要损失。这是客观规律，与我们的愿望、情感无关。

　　恩格斯说，人类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进行了报复。那么，我们可以陶醉于对市场规律的胜利吗？其实，就在两个多月前的4月9日Ａ股迎来４０００点时，就有老股民对“任性”的“全民皆股”发出劝诫：请怀有一颗对市场的敬畏之心，且行且珍惜。

　　我想，这也教训了股民和我们所有的人，投资要基于价值，不可跟风。事实上大量股民跟风买涨，必然助推整个行情高涨，而脱离企业真实价值的行情高涨必然要下跌。所以，跟很多叫嚣股市行情回调涉及“系统性金融风险”、“将引发金融系统的重大风险”的专家不同，我认为这是市场的自发调整，是出清风险的必要之举。正如原中金公司总裁朱云来所言：“你信吗？哪个国家股市半年涨一倍的？”股市如此疯涨，若不深度回调，那才会真正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

　　所以说，是疯涨会引发金融风险还是疯涨之后的深度回调会引发金融风险，这至少是一个需要认真研究和辩论的问题。可惜，很多声音反映的却只是股市利益相关者“饥不择食”。

　　不过，也有少量理性的声音，如陈志武教授就指出，就8000万个股票账户而言，即使把A股股票泡沫弄得非常成功，最多就是这几千万人受益，还有13亿多中国人怎么办？所以，国家决定金融政策，必须看到对整个社会收入分配结构、贫富差距带来的影响。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副院长、耶鲁大学国际金融中心研究员朱宁教授则认为，尽管近期市场经历了20%大跌，但从上半年表现看，沪深股市虽然大幅震荡，但依然是全球表现最好的股市之一，A股几个主要指数半年涨幅都超过30%，多数个股都有股价翻倍的强劲表现，因此，部分行业板块估值仍然偏高，此轮的调整或许可以帮助市场寻求均衡价格。

　　朱宁教授不但指出在股市上涨中投资者都明知基本面已无法解释市场的疯狂，仍怀着“击鼓传花，只要自己不接最后一棒就好”的投机心理去助推股市上涨，而且也指出监管层近期推出的系列救市政策极有可能促使投资者在市场内肆无忌惮进行投机行为，扭曲市场，同时也造成市场对于规则的不尊重，出尔反尔的监管措施也会降低监管的有效性，打乱投资者的预期，不利于市场寻找均衡价格。

　　在一片要求国家动用“重拳”救市、用股市止跌回升利益混淆国家利益的吁请中，以上两位教授所言算是空谷足音了。

　　问：有媒体梳理出最近监管部门连发“十道救市金牌”，你对此有何评论?

　　答：在最近的股市下跌行情中，有关部门发出出尔反尔的声音和急匆匆的救市措施，有必要让我们从根本上来思考一些涉及国家行政的大问题。

　　我们注意到，6月26日，证监会肖钢主席关于要“进一步加快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建设”的演讲，黄炜主席助理关于“股票发行注册制的改革理念、责任配置与制度建构”的发言，都是富有理性和远见的；这些理念和远见必将为中国的资本市场带来光明。可惜，也许受到股民询问“股市能否站上8000点”的压力，监管层缺乏定力，有些做法不但幼稚，而且效果不佳。

　　首先，我们要不要贯彻落实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要求？证监会不能在股市上涨时就让市场起作用，下跌时就实行政府强行干预，不能在上涨时就可以清理违规资金，下跌时就允许违规自己继续操作。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市场和政府作用的论断是管全局、管长远的，证监会作为一个部门不能因为一时股市回调就可以毫不顾忌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而对市场大加干预，对违规资金随意允许。

　　其次，习近平总书记主持中央深改组第十四次会议时强调要把“三严三实”要求贯穿改革全过程，理解改革要实，谋划改革要实，落实改革也要实。具体到这次证监会应对股市行情下调，首先要看到的就不能只是表面的股价涨跌，而是实实在在的投资价值，是企业的真实盈利，真实的价值投资，而不是投机的追涨杀跌，是证监会要传递给投资者的坚实信号。

　　企业、券商、媒体以及其他中介机构，披露真实、完整、有效的信息，也应该是监管层的谋事实举。把这些实的重要事项放置一边，仅仅盯住或听闻投资机构和股民对股价的抱怨、部分专家对救市的吁请，而忽略政策要对13亿国民负责、对中国资本市场的整体未来负责，恐非“实事求是、求真务实”的精神。

　　比如，证监会新闻发言人6月26日说股市较大幅度下跌是“市场前期过快上涨的自发调整”， 29日又说“近期股市的下跌是过快上涨的调整，是市场自身运行规律的结果，但回调过快也不利于股市的平稳健康发展”，并不惜多次在晚间采取一系列“救市”措施，7月2日晚又听信“股指期货恶意做空是近期市场下跌的主因”。

　　这种不注重股票投资价值、不研究涨跌真实原因，甚至跟着股民人云亦云说“目前改革红利释放、流动性总体充裕和居民大类资产配置的基本格局没有发生改变”，何“实”之有？

　　最后，早在2014年11月19日李克强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就决定要采取有力措施、缓解企业融资成本高问题，其中包括要“抓紧出台股票发行注册制改革方案，取消股票发行的持续盈利条件，降低小微和创新型企业上市门槛”。

　　在这波要求救市的“重拳”中，很多人吁请证监会暂停IPO；这完全是堵住企业上市融资渠道、 与股票发行注册制改革方向背道而驰、公然制造场内企业凭借股价上涨圈钱场外企业无资格进行股权融资不公平格局的要求。对此种吁请，证监会竟然保持沉默甚至予以默认，显然不是在理解、谋划或落实改革。

　　此外，监管机构在对“疑似国家队入场”等各种喊涨的虚假信息视而不见的同时，声称要打击扰乱股市的谣言、谣传，让人觉得州官可以放股市上涨的火，但百姓不能点股市价格回归价值的灯。

　　“三严三实”要求我们睁眼看事实，看清一年前中国股指不到2100点，但去年中国经济稳增7.4%，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名列前茅；而今中国股指接近4000点，融资的企业主要还是那些，你们这班专家却急不可耐说什么这是“一次关乎中国梦和中国崛起的输不起的金融博弈”！如果这不是利令智昏，就请把你们“谋事要实、做人要实”的研究成果拿出来让我们睁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