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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坚
导读
儿童不是那些长不大的成人的玩具。随意跟孩子开玩笑,逗弄孩子,实在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简直是一种低级趣味。孩子们需要得到足够的尊重,他们需要得到认真对待。“在真正的哲学讨论中,儿童可以成为出色的讨论者……”
曾经,有个孩子问:水在瓶子 里是瓶子的形状,在杯子里是杯子的形状,那么,水在水里是什么形状?
孩子的父亲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是他觉得它很有意思。于是,这个问题就在一些朋友圈里传开了,一度成为某些好事者津津乐道的话头,时不时地提起来参究一番。一转眼好些年过去了,不知这个问题是否已经得到令人满意——尤其是让那个孩子满意——的解答。
一定有很多小孩提出过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可想而知,并非所有这些问题都得到了应有的重视。有些自尊心特别强烈的父母,碰到难以回答的问题,既不会承认自己不懂,也不会想办法帮孩子去解决,只会胡乱搪塞过去,弄不好还要粗暴训斥几句。结果,孩子每天都在一点点进步,父母却在原地踏步。
许多方面,我们对孩子是无知的
哲学家们也不比普通家长好多少。基本上所有哲学家都倚靠在前人的肩膀上思考,而不会想到俯身向孩子学习。当然不是说每个哲学家都要“创新”,非得寻找新的起点,但是,美国哲学家加雷斯·B·马修斯在《童年哲学》一书中说,学会轻松愉快地对待孩子们所提出的天真的问题,是做好哲学工作的重要部分(《童年哲学》P12)——有必要补充一句,在轻松愉快的同时,还要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些天真的问题。
当然也有人自觉地、努力地做到尊重孩子。他们懂得放低身段,在平等的高度上,与孩子对话。然而,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就像为了保持“政治正确”,或者,就像标准化的“微笑服务”,徒有其表。他们在孩子面前装痴卖傻,显得很弱智的样子,实际上根本无法消除、完全遮掩不住内心的优越感:他们自认为的,与孩子相比,在心智上的优越感。有些年轻人在初为父母的激动之余,信誓旦旦地宣布要“跟孩子一起成长”;结果,孩子刚会站立起来、开始走路,他们已经想在自己身上树立起他们自己的父母当年的权威。
这种权威和优越感都是可笑的。严格说来,谁都无法确信对自己的认识达到了什么程度。相比之下,更加难以估量的是,我们对孩子的无知严重到了什么程度。马修斯发现,就连专门研究人类的哲学家们,也“对于儿童是什么这一问题保持出奇的沉默”;哲学探讨死亡、灵魂、上帝、时间、空间以及因果关系、伦理道德等等,而“儿童是什么”不在其列(同上P20)。早就有人认为,认识儿童可以成为认识人类自身的一个重要窗口;观察儿童的成长,约略可以看到人类的心智在远古时代、从混沌与蒙昧起步的发展历程。迄今为止,这扇窗口尚未充分打开。“在许多重要的方面,我们对孩子是无知的。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整天与孩子在一起,并不足以了解孩子。我们需要一套关于儿童的理论”。(同上P33)
孩子纯真,更容易提出哲学问题
了解孩子,只是一个基本的前提。马修斯真正着力提醒人们的是,要重视儿童的哲学思考。所谓童年哲学,不是关于童年和儿童的哲学,而是在孩子们的小脑袋里切实进行着的哲学思考。这些思考绝非毫无价值的幻想。
常有人说,孩子是天生的艺术家。可是他们通常不会意识到,孩子也是天生的哲学家。孩子们有哲学家和艺术家都不可缺少的特质:好奇。他们着迷于一切新奇的东西,从一枝一叶、一沙一石中感受无穷的乐趣。确实,儿童会把动物、玩具当作会说话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理解和思考。“一些儿童会自然地做评论、提问题,甚至做推理,而职业哲学家能认出,这些就是哲学的活动。”(同上P36)在另一本书即《哲学与幼童》里,马修斯也说,“许多哲学问题,也许绝大多数哲学问题,都具有天真而素朴的特性。孩子天生就是纯真无邪的,因而很容易提出哲学问题,而成年人(包括大学生)在拿起他们的第一本哲学书时则必须着力去培养提出这样的问题的能力。”(《哲学与幼童》P103)他还引述另一位研究者罗伯特·施佩曼的观点:把哲学构想成“制度化的天真”,“要制度化培养天真,必须提供一个有制度化保障的环境,激励身处其中的人们提出一些相当简单的基本问题——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相当幼稚的问题。”(同上P135)这好像是近乎天真的想法。事实上,大多数成年人由于做不到有意识地持续学习,逐渐禁锢于各种意识形态;还有各种因素(包括利益)影响着推理和判断,使他们的头脑变得麻木、迟钝、守旧。他们只会在生活上出轨,很难在思想上跳出固定的轨道。在学术界,倒也有些人会不断提出新问题、新概念。实际上,天晓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背后推动着他们。他们的所谓创新,真不如孩子们灵机一动,改装一个机器人,发明一个新玩具,或者琢磨出一种新的玩法,更值得赞许。
孩子们需要得到认真对待
除了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儿童也有自己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方式。他们会及时修改游戏规则,让游戏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进行下去。而成人除了约束、扼杀儿童的这些思维、实践能力之外,通常做不来别的。成人们自己视法规如儿戏,却对孩子们的儿戏指手画脚。譬如,一些颠三倒四的传统童谣,非得整理成规规矩矩的、“有教育意义的”。而这些童谣里的文字游戏恰恰有助于儿童学习掌握概念和逻辑,只不过是以一种颠倒的、戏谑的方式。其实,根本用不着担心,孩子们知道怎么区分文字游戏和客观现实。
孩子们需要成人给他们“做规矩”。但是,对他们来说,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在游戏中自然而然地学习各种行为规范,逐步发展成为伦理道德。马修斯认为,“在我看来这是非常明显的:一些非常年幼的儿童时常会以真正道德的方式而非只是以前道德的方式行动。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是与某类理解相伴随的,即他们所做的是帮助别人或安抚别人,而不只是为了逃避惩罚、获得奖赏”。(《童年哲学》P71)如果有机会安静地观察孩子之间的游戏,你有可能发现,他们虽然没有什么公平、正义之类的概念,可是他们的表现却会让你暗自赞叹,追求公平、正义的意志,如何深深植根于人类的天性之中。这恐怕比任何教导和宣讲都有助于增强我们对它们的信念。马修斯也说:“从纯理论层面看,存在这种可能性,即我们成人在道德方面有时应向儿童学习。有鉴于此,任何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的儿童发展理论,都是有缺陷的;在道德上,这也是无理而冒犯的。”(同上P83)从单向传授到双向学习,这是了不起的转变。即使双方极不对等,也是一个微小的量变产生了质变。这将会使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焕发出强大的活力。可惜的是,现在还是有很多人热衷于继续、强化单向传授,而不是倡导双向学习。
真的非常需要有更多的人、更有意识地保护和发展童年哲学,这不仅有助于儿童的成长,也会让成人有更好的未来。马修斯说:“首先,我们对儿童的态度,以及对待那系统地贬低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敏锐、他们的经验以及他们的创作的价值体系的态度,也将会改变。随之而来的是我们所允许儿童发挥的社会作用。这些进展不只是朝向儿童解放迈出了一步,而且也是朝向成人解放迈出了重要一步,——这就是我的建议,对此我希望我说得已经足够充分。”(《哲学与幼童》P171)就算退一步说,儿童哲学至少也可以给成人带来更多的人生乐趣。儿童不是那些长不大的成人的玩具。随意跟孩子开玩笑,逗弄孩子,实在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简直是一种低级趣味。孩子们需要得到足够的尊重,他们需要得到认真对待。“在真正的哲学讨论中,儿童可以成为出色的讨论者。……如果你没有同一个或一群幼童一起探讨过哲学问题、真正的哲学问题,那你错过了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我建议你尽早弥补这一缺憾。”(同上P203)
(加雷斯·B·马修斯:《童年哲学》、《哲学与幼童》、《与儿童对话》,三联书店,2015年)(编辑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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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生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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