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搜狐财经
作者|汪梦婷
基金经理变身滑雪教练、投资人出家当法师,金融行业的“人才输送计划”仍在继续。
近两年,金融机构普遍业务收缩,隔三差五便有裁员降薪消息传出。当行业进入下行期,转行被不少从业者提上日程。
“这是我们这个行业的现状,会有一批金融人离开。类似于过去三年房地产行业下行,可能有一百万房地产经纪人出逃。”一位金融从业者表示。
裁员的情节都是类似的,而主动离场的人各有各的故事。在本文所述的几位金融相关人士中,有人身家薄弱,如决心远离金融行业、梦想从事性别研究的95后;也有人家境优渥,如放弃六七位数年薪、离开FA的“江浙沪独生女”。
最近,“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在网络流行。有人说,有钱人的人生才是旷野,普通人的人生是死胡同。
人生究竟是旷野,是轨道,还是死胡同?或许不仅由钱决定,还有智慧、勇气和决心。
95后金融毕业生:不做“金融民工”,梦想推动平权
在同龄人纷纷吐槽“VIP毁了我的金融梦”时,丁灵决定换个梦做。
丁灵明年将从某985院校硕士毕业,她本硕都是金融专业,在校期间也在券商、PE等机构实习过,目之所及让她感到“一片虚无”。
在卖方实习时,丁灵称自己“不生产信息,只是垃圾信息的搬运工”。据她描述,实习期间的工作,主要是从网上或者万德、彭博之类的数据库里,得到各种二手信息,然后参考其他报告,在带教的指导下搭出一个框架,整出一份报告。
从自己和身边同学的经历中,丁灵意识到,“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子,我目前的角色与民工无异”,每天加班、24小时standby的状态也让她疲于奔命。
后来在PE的实习经历也算不上美好,丁灵在应聘时就感受到明显的性别歧视,“已经快写在纸面上的程度,非常离谱。”
这家PE规模不大,主要投资半导体行业,丁灵也意识到,自己是这家公司最不青睐的类型,本硕都是商科,而且是个女生。
不过,她还是顺利拿到了实习offer,但进去后却大为震惊,因为投研组基本上全是女生。后来她才了解到,之前也招过很多理工科背景的男生,结果“都蹭蹭的跑路,最快有人两天就跑了。”
至于这位两天就离开的实习生,丁灵听说,主要是他了解了一下留用情况,感觉不容乐观,再加上他也没那么卷,所以就跑了,不想在这里多花时间。
丁灵觉得这家公司管理混乱,且擅长“画饼”,“他们从一开始面试就会跟你说,肯定是有留用的,具体的留用情况怎么样?去年只有一个人。”
和丁灵同期的一位实习生,一个月不到就确定会被留用,她解释道,原因也非常简单,开晨会时他的汇报被大老板赏识了。
在丁灵看来,对于应届生入行来说,一级可能不是一个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就她个人而言,对金融知识既不存在兴趣,实习体验也不佳,找不到坚持的意义。
“就觉得我在生产垃圾,这么垃圾的报告到底有谁在看呢?”她想离开金融行业,除了压力太大以外,价值感缺失也是重要原因。
谈起人生规划,丁灵希望能继续深造,从金融转为性别研究。倘若直接就业,则更偏向去实业,为她40岁创业做准备。
“我一定会自己创业的,因为整个就业市场、整个社会的女性,都受到方方面面的不公平对待,我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在推动平等这方面做一些贡献。”丁灵说,“哪怕多提供一个女性友好的工作岗位,我都觉得是一种努力和进步。”
投行人裸辞开餐厅:曾经一起IPO,如今一起ICU
秋风初凉的时候,谢瑶递交了辞职申请书。此番虽是裸辞,但她已日思夜想近半年。
谢瑶研究生毕业后,便进入这家Top10券商投行工作,至今已经六七年。长期高压的工作环境、常年出差隔绝于朋友圈、远离正常的社交生活,令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加上现在IPO市场明显收紧,眼看行业进入下行期,她觉得不宜久留。
“在这行工作,你得看人脸色,工作本身我觉得是蛮枯燥的,不适合我的性格,也没有创造性,按部就班。”谢遥补充道,“比较像一颗螺丝钉,今天没了,明天换个人也是一样做。”
从投行离职后,谢瑶回到南方的家乡,过了一段旅游健身、调整身心的生活,随后风风火火投入到餐饮事业中。
谢瑶自小便对餐饮感兴趣,“我对吃喝这一方面,以前有很深的研究,有长时间的积累,还有一个想实现的梦想。”她表示,想先进餐饮行业看一看,学习和调研这个行业,只有辞职了才有时间深入。
谢瑶的餐馆已经正式运营了一段时间,合伙人是比她更早从金融行业离职的朋友小沈。
无论做投行还是做餐饮,忙碌不可避免。谢瑶谈到,“其实都很辛苦都很累,现在忙起来加上后期守店,工作强度上,精神和脑力的压榨其实一点都不输于在投行打工。”
不过她甘之若饴,她说,“我是充满好奇来去学习的,哪怕累但是很有动力,哪怕结果不好亏了关店了,也算实现了一个梦想,跟交学费是一样的。”
运气不好的是,“学费”已经开始交了。谢瑶透露,这家店每月营运资金3万左右,包括租金、人工、水电费等,至少需要七八万的流水才能盈利。
而近期餐馆收入下滑,已经无法覆盖营运成本,前期投资的钱也尚未回款,她戏称与朋友是“曾经一起IPO,如今一起ICU”的交情。
“这个店最后大概率会关,我现在没什么信心。”谢瑶表示,“我如果不做的话,我朋友就打算把它关掉了。”
因为餐馆经营不善,谢瑶的朋友小沈已经重回老本行。谢瑶称,小沈虽然损失了钱,但是收获了很多其他的,“他做餐厅这段时间,也看了其他几个不同类型的投资项目,学了蛮多东西的。”
据谢瑶了解,小沈回去打工纯粹是时间OK,他觉得忙得过来,作为“调剂”,“他这个工作,相当于补贴一些现金流给他的其他项目。”
但谢瑶无意走回头路,按她的设想,现在这间餐厅就当作试水,借此深入餐饮实业,学习经营店铺各流程,也为后续做自己的店打基础。
“不是不想赚钱,也不是要躺平,是想要快乐赚钱。”谢瑶说,“一辈子很长,不想再倒贴了,要把更多时间留给未来,才有更多发大财的机会。”
“厂二代”告别FA接手家业:打工最大问题是没有时间
“我原来是打算自己创业,并不是回家接我父母的班。”徐茜说。
徐茜是“江浙沪独生女”、“厂二代”,2018年研究生毕业回国,一度供职于媒体研究院,后加入一家FA机构。和身边大多数朋友一样,她有意在上海买房定居,从而“优化家里的资产结构”。
徐茜家里公司属于传统制造业,她觉得生产效率和收益水平都太低,而金融来钱更快、玩法更多。因此,回家接班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今年年初,徐茜的人生开启了“新纪元”,她离开上海回到浙江老家,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准点下班,大部分精力用于处理自家公司的事。
徐茜的选择,令很多朋友不解。毕竟上海基础设施更好,她在上海收入也不错,拿着六位数到七位数的年薪,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走一条比较传统的路线?
“在FA工作时,我并没有跟公司闹任何不愉快,也不觉得这个行业有任何不好。”她解释道,“但在经济下行期,在金融行业里是比较难受的,因为它是高度资源密集型行业,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做无效工作,重复做一些你觉得没有意义的事。”
工作一段时间后,她也清晰地看到自己所能触达到的职业路径,即便走到终点,也不是她所期待的。
“像我们这种FA的项目经理,再往上走,要么就是合伙人,要么就是自己出去做机构,要么就是加入VC去做投资经理。”徐茜表示,“在VC这条职业路径上,最高就是职业经理人,替人管钱,你也并不是LP。如果只是打工的话,我觉得也就这样。”
徐茜在工作中接触过许多领导和“大佬”们,经过观察后,她对他们的生活状态并不满意,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意识到,就算通过打工赚到了钱,她也不能自主支配自己的时间。
“既然是一级从业者,总得想想退出方法吧,大多数的人就算事业很成功,自己也很难有个人生活,这对于90后来说太痛苦了。”徐茜说。
此外,出于一些个人原因,徐茜并没有在最佳时机买房。随后再看房,她觉得性价比不高,增值空间不确定。在资产无法升值的时候,她不愿忍受居住环境的降低。
和徐茜背景类似的独生子女,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她说,“你在上海工作,可能收入很高,一两百万左右。如果没有父母帮助,在上海买到的房子大概在两千万水平。但是这样的房子,跟我们自己在老家的住宅比起来是很破的。”
“如果我们买不起品质比较好的房子,或者说没有办法达到财富自由的水平,那么在上海买房,也只是再打30年的工而已。”徐茜表示。
刚回国的时候,徐茜觉得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性,有很多想做的事。经历了疫情之后,她不由自主地思考,这些事能做成吗,做成后又怎么样呢?
“我得新冠的时候,就躺在家里,那时候发现整个一级市场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人联系你。平常你的手机是很喧嚣的,从早到晚一直都在响。”她说,“那时候我想的事,无非就是喝杯热水,躺着休息,吃口热饭,好好洗个澡。”
回到家乡后,徐茜比之前在FA更加忙碌,但她对生活的掌控感更强了。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毕竟在上海七八点我还没下班呢,在老家五点下班之后,七点我已经可以到上海跟朋友吃晚饭了。”
“你得有时间思考,有足够的时间观察这个社会、体会生活,你才知道你要干嘛。找到自己想要的路很重要。”徐茜表示。
定居苏杭开民宿、卖咖啡,投资人的诗与远方
去年这个时候,投资人Lucky经常失眠到凌晨两三点,思索着如何转行。
“可以说是迷茫,因为这个行业你看到头了,下一步要干点什么呢?”Lucky当时正在一家VC机构做投资,此前他创过业,也去过精品投行。
近两年,由于疫情反复叠加国际地缘冲突变化,股权投资市场在募资、投资及退出方面均出现不同程度降温,不少明星机构在寒冬中收缩阵地。
“大家弹药都是有限的,肯定出手都是比较谨慎的。”Lucky说,“整个行业不光裁员,还在降薪,我身边有很多机构的朋友,薪酬打7折、8折的,还能给你留职位都算不错了。”
“去年最热的就是芯片,你不可能让一个去投文娱、消费的人去看硬科技,他看不懂。所以,宁可把你裁掉招新人,都不可能让你内部转岗。”Lucky透露。
前年投消费,去年投芯片,今年投简历,正是投资圈的真实写照。Lucky直言,“现在行业非常卷,牛津哥大背景失业一年半载的大有人在,清北都不好使。新招岗位基本都要求理工博士,你一个商科硕士根本没用。”
另一方面,职业天花板正在逐渐逼近,迫使从业者必须思考下一步该去往何方。
“这个行业,你干个五六年就看透了。”Lucky表示,“到VP这个职位就是个大坎,再往上升,就看你有没有核心竞争力,有没有老板罩着,基本上你是很难升上去。”
现在,Lucky已经转换赛道做社区商业的资本收购,仍然和投资有关,但已经不是标准的PE/VC业务。与此同时,他也在思考发展副业,在小红书开了一个ID为“Lucky”的账号。
“我以后还要自己开高端民宿,可能会挑苏州这样的地级市,然后在那定居养老。”Lucky表示,这个赛道自己研究过两年,身边也有成功的案例。
Lucky并不指望通过开民宿“挣大钱”,只想借此休憩身心,收入能够支撑普通人的小康生活即可。“真正能挣大钱的,肯定是我现在干的这个生意”,他表示。
此前也有投资人透露,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在做副业,而近期“基金经理转型滑雪教练”的朋友圈也一度引起热议。
Lucky称,现在做副业或者彻底转行的人都特别多。他以前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在大厂和风投机构都工作过,后来辞职去了杭州,包了民宿休息大半年,最近开始做跨境电商。
“他选了自己喜欢的生活。”Lucky表示,“他前段时间还去了浙江一个地方,说那里有很多从金融行业,从大厂离职的人,去那开咖啡馆的有,开民宿的也有。”
追求诗与远方的生活,并不意味着躺平。Lucky希望,将来自己的民宿,能够做到区域内细分赛道的第一名。
“我是经历过两次失败的人,所以说我不怕,大不了从头再来,是吧?输了无非就是出一套房。”Lucky表示。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丁灵、谢瑶、小沈、徐茜、Lucky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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