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还是腰缠百万的富翁,如今却变成了倾家荡产亡命天涯的躲债者。本月初,两名躲赌债的陕北汉子找到了《华商报》记者,据他们讲,到西安躲债的共有十余人。
■躲债者都是油井老板
据介绍,这些躲债者都是昔日的油井老板。榆林的靖边县被称为“中国的科威特”,近十年来,许多人
一夜暴富,身价百万甚至千万。许多暴富者开始参与赌博。立青(化名)就有这样的经历。
据立青讲,从2001年起,他就开始参与赌博,最初是“放版”(组织管理赌博)头子朱小红请他去赌博,第一次他就输了7万元钱。接下来立青就开始不停地参与赌博,有时在宾馆,有时在“放版”者家里。
短短半年时间,立青输掉了100多万元,现金输了40多万,赌债还欠50多万。许多人虽然出来躲债,但家里还是不得安宁,“放版”者经常派人到家里骚扰,立青说他家就多次遭到打砸。
■最大的受益人是“放版”者
据躲债的立青说,他们最恨的就是“放版”者和“放版”头子朱小红。另一名也在躲债的王先生讲,朱小红一般先勾引他们聚众赌博,然后在赌博时只要参赌者现场参与,没有现金也可以。只要开口要,“放版”者就可以给你放账。而“放版”者每次抽取“锅里”的1000到5000元不等的现金,每局都“抽锅”,玩得越大,玩得时间越长,“放版”者收获越多。
王先生讲,有一次赌博时,总赌额为110多万元,而“放版”者“抽锅”就抽了50多万元。在靖边,像这样参与动辄数十万元甚至百万元赌博的人有百余人,而以朱某为首的“放版”者有数十人。一般来说,能成为“放版”者,必须有钱有势,缺一不可。
■躲债者向警方报警
据躲赌债者介绍,他们有一次在靖边县法院家属楼“扎金花”,还有一次在靖边县交警大队一位工作人员的家里“扎金花”,这位交警队工作人员也是“放版”者之一。据称还有其他国家工作人员参与“放版”。
6月中旬,一男子在外躲债疲惫不堪,向靖边县公安局报警,7月2日,靖边县公安局经过布控后迅速出击,抓获一伙参与赌博、“放版”的人。
■豪赌时用洗衣盆装钱
一些参与赌博的人向记者透露,靖边的榆炼大酒店是他们聚赌的窝点。在去年赌博高峰期,“放版(组织管理赌博)”头子朱小红连着数月在此开房间,每天最少开4个房间,每间房包月价是4500元。赌博的高峰期,每日有百十人在此豪赌。除此之外,来酒店赌博的人,都在此长期包房。
一些知情人还给记者透露了这样的细节,朱小红为了笼络参赌人员,前后还在西安找来许多艳丽女子,每人一次性付给一万元钱,让她们“安慰”这些赌博者。
一位叫小六的参赌者告诉记者,他们一般是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双人席梦思床上,中间放一个洗衣服的大盆就算是“锅”。在玩“飘三叶”时,每局牌大家都先下钱“打底”,每人一般200元,然后不断下赌注。一般的“小锅”也有几万元。一次,小六在赌博时遇到了一个“大锅”,参赌者不断将零散的钞票向“锅里”扔,装钱的盆很快就满了,锅里的钱最后达到了28万元。不管牌输赢如何,“放版”者每局从“锅里”抽1000元归自己所有。
■涉案人员多为国家干部
数日后,记者电话采访了因涉嫌赌博被警方调查的某“放版”者,他称自己看了报纸后,还正想找记者谈谈!他告诉记者,靖边县交警大队干部、民政局副局长孙武也经常豪赌。据举报人介绍,“豪赌案”的涉案人员中,除了广泛被质疑的公安人员外,还有银行、公证处等其他部门国家公职人员,有些甚至是领导干部。例如被媒体披露的孙有涝,身份是县农业银行副行长;杨保贵,身份是县公证处主任;景耀平,身份是原海子滩派出所所长。
“靖边豪赌案”案发以后,靖边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副所长高世旺和在交警大队工作的妻子崔靖利成为舆论的中心,崔靖利已承认自己家是个大赌场,虽然否认他们夫妇参与其中“放版”,但记者经过多方查证,他们不仅“放版”,而且在靖边县城开了一个带“小姐”的夜总会,其收入也成为“放版”的重要资金来源。
■靖边县成立豪赌案侦破小组
7月13日,靖边警方首次召开新闻发布会。据靖边县公安局副局长艾和平介绍,豪赌案抓获一批涉赌人员,截至目前,已经有21名涉赌人员到案,其中12人被刑拘,9人被取保候审,取保候审的9人当中有4人是投案自首。同时,包括民政局副局长在内的4名参与赌博干部已被停职。
据了解,陕西省靖边县警方将这次赌博案件定为朱小红等系列赌博案。7月12日,靖边县成立了一个豪赌案侦破领导小组,成员包括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纪委、监察局、宣传部、组织部等。
■“石油财”是豪赌的经济基础
7月14日,昔日的靖边富豪翁立青坐在窗台前的沙发圈椅上,不无忧虑地说:“能不能多报道些朱小红,不要报道政府了,不要报道干部了!”
靖边豪赌案中,赌徒们一掷千金的气势令普通人咋舌,虽然落到今天的狼狈境地,可一名富豪赌徒一讲起当年赌博的风采,语气中还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洋洋自得:“就是很简单的猜单双,牌桌上也堆满钱,押单的把钱垒在一边,押双的把钱垒到桌子另一边,加起来赌资都得上百万。”
这些富豪的财富十之八九都和石油有关,富豪们谈起当年“发石油财”的情形都眉飞色舞:“我打了4口油井,其中一口高产,一天能有37吨。你想想吧,原油售价最高一吨能卖到两千大几,我一天都能挣多少?每口井每天有一吨半油就保住本钱了。”
在陕北石油开采历史上,有一个油老板心目中的“黄金时代”,那时候,拥有高产油井的油老板们的钱财真是滚滚而来。2003年以前,陕北石油“地方所有、地方开发、地方受益”的政策导致了石油开采的混乱,“只要有钱,几个人合伙一商量,批个井位,就可以打井了,每口井投资一百万左右。采出来的原油往哪里卖国家也不管,我们常往内蒙古、山西拉着呢!”参与豪赌案的富豪,大多与石油有关,不是开采,就是贩运。
一个常出入于风月场所的油老板说,那时候,这些油老板们把靖边这个偏远县城娱乐场合的服务价格抬到奇高,通常“小姐”的小费是500元到1000元,有的老板甚至胡乱给小费,上万的都有。“现在不行了,油井都被国家收购了,现在靖边的‘小姐’价格降到100元。”据说,当时一些走红的“小姐”,一两年就可以成为一个百万富姐。
当然不是所有投资石油开采的老板们都能发财,“也冒险着哩,打石油发财的能占三分之一,花上百万打个‘干窟窿’的事可多了,老板们哭都没眼泪。”正是开采石油的高风险性,使得这些有着发财欲望的油老板具备了一种强烈的冒险精神和“赌徒心理”。好多大字不识几个的油井老板最终都成为百万甚至千万富翁,有力地说明当初开采油井的“撞大运”。不幸的是,这种心理素质在赚钱时帮了他们大忙,在花这些钱时,却使他们陷入了赌博的泥潭不能自拔。
■靖边富豪独特的消费文化
赚钱是本事,花钱就是品位和素质了。从事实上看,靖边的油老板们似乎都交了一份不合格的答卷。
他们的财富流向,大致沿着几个共同的方向进行,首先是家庭建设。油老板们在家乡发财,却无一例外地怀着叛逆情绪“逃离家乡”,他们在西安、北京等地的高尚住宅区买豪宅,“陕北购房团”已经在西安的楼市上小有名气,而且不像“温州购房团”那样有投机性质,老婆、儿女都在那里生活,自己则在靖边忙生意;有了钱,他们可以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学校接受教育,长到一定年龄就出国留学。
在家庭建设方面,富豪们怀着一种“锦衣不能夜行”的“夸富心理”,最显眼的就是“放版”者朱小红,他“放版”以前也打油井。朱小红丝毫不想为自己来历不明的财富刻意掩饰,这从他修建的豪华庄园就可以看出来。在县城北面约5公里处的漫漫黄沙中,在一片色调灰暗、毫无美感可言的农村建筑中,朱氏庄园简直就像一个奇迹,60亩的占地面积,独立的给排水系统,园林式的庭院设计,仿古式的粉墙黄瓦围墙,红漆铜钉大门,门前还立着两根不锈钢廊柱,主楼是二层别墅,庄园里平时只有朱小红的母亲居住。朱小红的人生信条被他以一副不论对仗平仄的对联形式刻在大门上:“出门求财财到手,在家创业业兴旺,”横批上朱小红不恰当地把自己发财的原因归为“天赐鸿福”。
之外,最大的支出就是富豪们个人的消费了。伴随着油老板的口味,靖边县城伴生了一大批娱乐场所,最著名的就是林荫路,记者曾发现一本“小姐联络册”,上面就写着近200名“小姐”的名字,遑论其他。同样在这个小县城里有20多家星级酒店,其中四星标准的就有好几个,基本都能提供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事实证明,好多宾馆都成为了富豪们豪赌的窝点。
记者和一名油老板交谈,“你除了吃喝玩乐嫖赌抽,业余生活还干些什么?”
“唉,还能干什么嘛?就是好赌嘛!”
“你平时读书看报吗?”他哧哧地笑起来:“从来不看。”
“你做过慈善事业没有?其他的富豪呢?”
他对“慈善”二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记者又问:
“你捐过款没有?比如救助一些贫困学生?”
他摇摇头,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人越有钱越贪。”他说,在他的印象里,只记得有富豪捐资给靖边中学盖了一座教学楼,是不是有政府部门动员还不清楚。
■赌博对党政机关侵蚀的背后
靖边豪赌案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大量国家公职人员的涉赌,目前被披露、查实、处理的只是其中的部分。
7月14日下午4时许,记者偶然去靖边县委县政府豪华的办公大楼采访,走到工商联的办公室门口,听见门内有打牌声,举报后监察局派人前去调查,谁知途中走到政法委执法监督科门口,又听到里面有打牌声,执法监督科科长苏春生和另外两名工作人员正在“挖坑”,被抓个正着,工商联的随后也被抓住,对方推说“用牌算卦”。
这件事比起朱小红们的豪赌,可谓“小巫见大巫”,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
采访当中,记者也发现另外一件事,靖边县公安局作为一个基层公安机关,却拥有颇为庞大的机构,光是“局领导就有14名”,他们是局长、政委、4名副局长、3名副政委、3名局长助理、纪检书记、督察长,尤其是“局长助理”这个头衔,在县一级的公安局中很少见到,更别说一次见到3个了。既然有这么多“局领导”,分工肯定很细了,据一名局领导讲,除了局长、政委外,每个副职几乎只管一个口,像法制、办公室、刑侦、治安等等。可能靖边县公安局的警务确实忙,可给人的感觉还是“领导太多了”。
另外一个疑虑是:这些国家公职人员用来赌博、“放版”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在这种豪赌中,无论赌博还是“放版”,都需要高额资金,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这些靠挣工资的公务人员哪来这么多钱?一个比较明显的来源也是石油,在石油开采的疯狂时期,一些国家干部也参与打井,后来被制止了。另外还有一种隐秘的渠道,县里掌握着一种重要的稀缺资源:批井位,无论是谁来靖边打油井,必须要获得县里批准,价格是每平方公里8万元,规定可以打10口油井。可是,这个井位被人倒手卖给油老板们时,价格已经涨了50倍,变成400万元。在靖边县,谁有能力控制这种稀缺的井位买卖,从中牟取巨额利润?
在媒体披露的4名被停职的科级干部中,有两名都是土地局的干部,一是土地储备中心副主任姬晓,一是土地监察大队副大队长宋胜平,他们都是朱小红的赌友,而朱小红恰好又盖了一座占地广大的朱氏庄园。靖边县土地局此前面对媒体时,并没有对朱氏庄园的用地问题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文/《华商报》记者 贾学伟 崔永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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