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珍珠港事件使得犹太人亚伯拉罕·马斯洛“想证明人类有能力完成比战争、偏见和仇恨更美好的东西”。为了这个目的,他开始奉献毕生精力寻找一种能有助于建立一个更好社会的关于人类动机的普遍理论。
同年,印度人泰戈尔去世。
同年,日本人安藤忠雄出生。这个只有“高职”学历的小子,“在印度恒河畔的贝拿勒斯圣地,望着由圣徒们的累累白骨堆成的山,终于想清楚了:人终归有一死,我要拼命地按自己的方式去活。”最终,向死而生的安藤被建筑所吸引,并选择用建筑来表达他对于自然和人类关系的认识,成功地将他的意志铭刻在大地之中。
同一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情并没有必然联系,但却暗示着世界灵魂的转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这些充满自觉意识的个体不断地滋养着世界生命,使它不至于因随意泛滥的贪婪、软弱、惰性和自私而灭亡。
当然,这些自觉的个体首先体会到的是痛苦。泰戈尔“将弥漫于世间的痛苦加深而成为爱、欲,成为人间的苦乐,通过诗人的心灵诵化而成为诗歌”,而安藤则“从一开始做设计,就一直在不安和痛苦的困境中寻找我的建筑之路。”这种对于痛苦的不避不离挑战了“趋利避苦”之常理。
而痛苦终究没有让他们灭了对世界的热情,泰戈尔说:“我们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世界上。”安藤说:“你们应将自己的毕业设计作品放在自己的家中,永远记住自己对建筑投入的热情,以更专注、更认真、更热情的方式去对待世界。”
正像马斯洛对自觉个体的研究所发现的,这些自觉的个体并不是没有痛苦、忧愁和烦恼,而是他们能够从生活中得到更多的东西、较少害怕和焦虑、较少因为厌倦、失望及羞耻感或缺少目的而烦恼。马斯洛称他们为“自我实现者”。
除去在痛苦中滋生的热情,勇气、自信和自尊亦是自觉个体的重要特质。对世界的热情使得安藤从二十几岁起就一直不断地给社会提供自己的想法,“对一个事情的解决有很多种方法,我觉得也许我的是更好的。”他说。
而后三种品质支持着安藤将对世界的热情持续至今,“我的提案可能会得到认可,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否认,现在年纪大了,有更多的经验得到认可,有更多自己的想法,但也还是不断地受到否认。但我一直乐观地去解决问题,我相信好的理念最终会被人们接受,几十年前被否认的想法几十年后可能会被采纳到其他的方案中,变为现实。所以,永远充满希望、永不放弃是最重要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希望和执着,世界开始对安藤颔首。日本人安藤开始成为世界灵魂的一部分,像其他来自四面八方的组成者一样,他们的精神超越国界,对普遍的人类和自然的命运怀有宽广的好奇之心和深刻的归属之情。
人和环境的关系始终是安藤建筑思想中最关键的部分。“建筑并不是一个人的作品,而是整个社会环境的一部分。如果建筑作品是美术馆之类的,那它的主角并不是建筑师,也不是建筑作品,而是在这个空间中将要展出的展品和前来参观的民众。如果建筑作品是住宅之类的,那么它的主角则是居住在其中的人们,它的目的是让人们能够很愉快、很安宁地居住在里面。”“创造一个让儿童充满信心和希望的环境是每一个建筑师的责任。”
这样的理念超越一切流派,一切主义,去繁就简,赋予普通事物不朽的能力。
安藤所言所行正如中国史学家钱穆先生所言:“一代大师,在学术思想上有创辟,彼必具有一番济世、救世、淑世、教世心,而又高瞻远瞩,深思密虑,能补偏救弊,推陈出新,发掘出人人心中所蕴藏所要求之一个新局面与新花样。”
若以这个要求来看今天中国建筑界,可以说是没有大师精神萎靡的领域。早已成名之流埋首于众多活计之中不亦乐乎,那些没有成名的若干人等更是苦于生计委曲求全,……。济世、救世、淑世教世之心极为罕见,更妄谈此心的坚持与执着!
但是正如安藤屡次强调的,“建筑是一个社会的作品”,中国建筑界的精神状况只是当今中国社会精神状况的一个反映,这并不是一时一地的现象。很长时间以来中国人的精力就没有在应有的领域正常发挥,1860年以后,它们要么是慢吞吞地对来势汹汹的西方文化进行反应,要么就是完全投降,而在1949年以后它们要么集中在阶级斗争上,要么集中在消费战场上。
而我们周围的国家却采取了与中国不同的态度,日本的反应比我们快速、印度的反应比我们坚韧、韩国的反应比我们热情。所以日本光建筑界就有丹下健三、黑川纪章、安藤忠雄等大师;印度有包括泰戈尔在内的六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其在高科技领域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韩国有意外之中的世界足球冠军和均质的城市发展。
用不同国家、不同国情来解释中国在这些方面的落后毫无说服力。因为这三个国家除了在政治制度上有一些相似性之外,在其他国情上亦是各不相同,而且国门大开之后,也面对着经济理性霸权的国际环境。但它们亦能产生同样为世界灵魂作出奉献的个体,为自己的国家赢得尊重和认可。
如安藤之言:“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尽管那时候经济不行,但文化方面很强,还是得到各方面的尊重,但现在的日本,经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向美国看齐,尽管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成为世界经济强国,但文化和其他方面很弱,得不到世界尊重。我相信中国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的经济强国,希望其他方面也能够变得先进。”
安藤对中国的希望是好的,对自己国家的批评是严厉的。而如果我们知道中国去年一年生产总值占世界的25%,而能源消耗占去了世界的40%,还为中国每年8%的经济增长沾沾自喜的话,那真不能够说是有尊严的。
文化和其他方面变得先进当然和整体的社会、政治安排分不开,我们可以责怪体制不宽容、强暴或者粗鲁使得人们的精神堕落,成为机器一般的条件反射之物,但在同样背景下的个体奋斗并获得成功的消息令人振奋和鼓舞,让我们相信文化和其他方面的成就也深深依赖于生活在每个个人的自觉努力。
当然个人秉赋和人生愿望各有所异,但只要能够做到在面对不真实和不平等的环境之时,有一些维护尊严的坚持,哪怕只是离开一间不人性公司、信守一个小承诺或是拒绝一桩不正直交易的举动,天长日久,终究能积微成著,势到形成,成为推动大环境改变的重要力量。
只有到我们社会是由许多有尊严的个体组成的时候,才有可能和资格谈中华民族复兴和国家强大,也才能有力量推动世界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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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忠雄生平
1941年 生于日本大阪,在运动场和大街上度过童年。曾迷恋过船模和航模制作,并学过木工手艺,也学过拳击,18岁时,安藤开始考察日本文化古城京都和奈良的庙宇、神殿和茶社等传统建筑。
1962年 游历欧美,考察研究西方著名建筑。
1969年 安藤在家乡大阪成立安藤忠雄建筑事务所。
1975年 安藤完成了他的成名作——位于大阪住吉区的东邸,即“住吉的长屋”。
1979年 “住吉的长屋”获日本建筑学会年度大奖。
1983年 神户六甲集合住宅获日本文化设计奖。1985年芬兰建筑学会阿尔瓦·阿尔托奖。1986年获日本文部省嘉奖。1987年六甲教堂获每日( M ainichi)奖。
1986年 获日本教育部的年度奖。
1987年 任耶鲁大学访问教授。
1988年 任哥伦比亚大学访问教授。
1989年 获法国建筑科学院建筑金奖。
1990年 任哈佛大学访问教授。
1991年 获美国艺术和文学科学院布鲁诺(a rnold W.Brunner)纪念奖,美国建筑家学会荣誉会员。
1992年 获丹麦嘉士伯建筑奖。
1993年 获日本艺术学院颁发的奖励,成为英国皇家建筑学学会的荣誉会员。
1995年 获普利茨凯( p ritzker Prize)建筑奖及法国艺术和文学院 c heralier de I'order奖。
1997年 获英国皇家建筑学会金奖以及法国艺术和文学院 o f fici er de I'or der奖。同年任东京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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