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妍 世界很大，不止游泳池
一次一次在掌声中入水，陈妍由新星、小将渐渐成为老将、体育明星，虽然她不过才20出头
2000年，奥运会结束。第二次在奥运会上一无所获的陈妍买了一只小狗，回家了
高嵩 发自夏威夷
檀香山时间清晨6时，华氏74度，湿度80%，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咸湿的气息。
夏威夷大学Manoa校区Duke水上运动中心门开了，皮肤黝黑的职员一下一下地清理着走廊。
这天是星期一，理应是夏威夷大学游泳队队员陈妍的晨训时间，但空荡荡的门厅里没有她的身影。
她的名字大大地印在游泳池西侧的墙壁上，名字后面是三组数字：200米蝶泳、200米混合泳、400米混合泳的成绩。陈妍2003年为夏威夷大学留下的纪录，至今无人能破。
中国游泳队主力队员、世界游泳锦标赛金牌得主，全运会冠军得主，世界纪录保持者……她得意时，有人称她为中国游泳界未来的航空母舰，游泳界的希望之星；她失意时，人们又频频发问：陈妍到底怎么了？
人们承认，陈妍天分极好，她的教练赞许，陈妍训练异常刻苦。
人们叹息，陈妍两次参加奥运会，却表现失度，与金牌无缘。
所有这些，均是24岁的陈妍在两年前经历的风风雨雨。
“运动员身体好？身材好是真的，谁不是一身病痛啊？”
躺在位于瓦胡岛北侧山脊间的一幢普通公寓的沙发上，那些江湖是非被浩瀚的太平洋隔开，离她真的远了。陈妍现在的身份是夏威夷大学传播系的2002级本科生，夏威夷大学游泳队队员。
2002年4月，陈妍决定，暂别泳坛，出国念书。当年8月，夏威夷大学致电陈妍，表示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让她入学，条件是须代表夏威夷大学比赛。
自从左侧膝盖上出现肿块后，陈已有两个月时间训练不太正常。她指着那个明显的突起说，“去年12月在德克萨斯参加比赛之后，就这样了。”据她说，她的膝盖过去经常积水，这些都是运动过量造成的滑膜炎症。
夏威夷大学医疗中心建议，尽快到当地更大的医院做肿块切除手术。在手术完成恢复前，她的训练能否恢复正常很难保证。
“运动员身体好？身材好是真的，谁不是一身病痛啊？”坐不到1小时，陈妍突然站起来，在沙发前的空间来回走动，不时扭动髋关节。
“我的腰已经完蛋了。”她说。
身高179公分的陈妍一堆毛病：肩背部大面积肌肉劳损，现在已经发展到臀部，发作时，走路就像打针一样刺痛。为她诊断的医生惊讶，这些都应是40岁以上的人才会有的症状。
5岁开始学习游泳，11岁进入辽宁省队成为职业运动员，每天泡在水里的时间，和大多数同龄城市女性用在课堂上的时间相当——除了泳池，就是睡觉、吃饭。那时，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怎样在水里游得最快。为此，她可以在50米长的泳池往返两三百次，游出上万米；为此，她可能昼夜难眠，躺在床上绝望地挨着时间。
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游泳队开始在国际上声名鹊起。游泳队的表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虽然到后来，这种关注随着游泳队的衰落黯淡了不少。
很多人关注陈妍们在水中的身影，看着她们如鱼一般跃出、挥臂、转身、冲刺——沉甸甸的目光背后，系着官员的升迁，教练的荣誉，国家的面子，公众的兴奋。
一次一次在掌声中入水，陈妍由新星、小将渐渐成为老将、体育明星，虽然她不过才20出头。
每星期有6天半在训练，每年还要应付好几场比赛，陈妍说，所有精神集中在一个东西上面，一年两年无所谓，十年八年肯定就疲了——若再遇到挫折，很容易就放弃了。
“我练了整整十年——还是小时候脑子比较单纯，如果换成现在，我不知道能不能忍住这十年。”
2000年，奥运会结束。第二次在奥运会上一无所获的陈妍买了一只小狗，回家了。
“我那时就想退了。”陈妍说。因为她面临两难抉择，不练，觉得对不起教练；但再这样撑着练下去，伤的还是自己。
但只在大连家中歇了两周，教练的电话追来了：马上到锦州封闭集训一年。
20岁的陈妍心生反感：“十五六岁的孩子天天集训可以，可我都20岁了，已经很大了，应该学点东西了。”
但她还是顺从了。每天7:00起床吃饭，8:30下水，11:00后午饭，中午1:00~3:00点午睡，3:30训练，7:30~8:00按摩，10:00熄灯睡觉——不能学习、不能用电脑、不能看电视。此前，她还被命令停止坚持了四个月的外语学习，因为听说她做梦都在说英文，可能会影响比赛状态。
2001年11月广州举行的全运会上，陈妍又一次拿下400米混合泳的冠军。她说，她妈妈对这块金牌的获得非常高兴，认为这对那种说女儿“不行了”的言论是一种反击。
“我要增加工作经历”
上午10时，陈妍再一次来到夏威夷大学医疗中心，因为这里的医生对她膝盖上的突起很感兴趣。“他们要给我的肿块拍照，可能当作教学案例吧，”她咧咧嘴，无所谓地笑了。
她的伤病影响了她在夏威夷的训练计划。这让她的教练有些着急。10月份，下一个赛季就要来了，一直在全美院校游泳比赛中处于垫底状态的夏威夷大学很想有所转变。自然，他们对远道而来的前世界冠军充满希望。
陈妍说，以夏威夷大学目前的训练水平和训练条件，要她恢复到破世界纪录的水平，根本不可能。“除非让我回国训练，按我自己的计划走，让我在国内的按摩师给我按摩。”
“不过，至少目前我的加入，让夏威夷大学从此输得不那么丢人。”她说。
夏威夷大学的游泳教练给陈妍制定了一个完整的训练时间表。和训练同样重要的，是她的专业课。教练给她的专业课程提的要求是，平均分最少达到2.0，每科最低拿到C。“否则，你就要回中国。”
陈妍很不满教练这种带威胁性质的要求，虽然她后来的平均成绩达到了3.0。
每天一堆作业及连连不断的课堂发言，此前只受过小学及职中教育的陈妍非常吃力。学校给她安排了指导老师上门辅导她的专业课程学习。她掰着指头给我们计算，“我这专业大概36分就能毕业，估计明年就可以结束了。”
每天，她从泳池出来，就要往西北步行15分钟，赶到大众传播系上课。刚开始，她选了两门与体育有关的课程：人体机能学和营养学。前者，把研究兴奋剂对人体的影响和危害作为主要内容。
陈妍没有说明，她对这门课的兴趣是否与1998年中国队在澳大利亚世界游泳锦标赛上的兴奋剂风波中蒙羞有关。但这次风波显然对她留有很深的记忆。上世纪90年代中上期一直风头强劲的中国游泳队几名队员，在帕斯被检出兴奋剂尿样呈阳性反应，并被取消资格。在一片充满怀疑的冷淡中，陈妍两次登上冠军台，算是免了中国队全军覆没的危险。此后，包括陈妍在内的中国游泳队员受到有关检查机构的高度关注，“我最多时，一年中做了20多次尿检。”
这个暑假，陈妍的课表上还有两门课，一是大众传播，一是民族研究。
“我最怕毕业答辩或者出去实习。”陈妍说，她想过段时间找一份救生员的工作尝试一下，主要是为增加工作经历。
“你做过这么久的运动员，难道不是职业经历吗？”
“你觉得当运动员也是职业吗？我不这样认为。”她回答道。
她没想好，是否要继续读硕士。但是，她希望自己尽快把本科念完。
坐在Manoa校区的Hale Manoa学生宿舍9楼的厨房窗边，陈妍指着远处檀香山闹市区一幢幢大楼说，“我对这些大楼非常熟悉，它们的价格、特点，我都一清二楚。”
“在夏威夷做房地产前景很好。”她出神地看着那些她能一一叫出名字的大楼，仿佛盘点自家后院里的花草树木。“我把两年来所有报纸的地产版面都留下了——也许我会做个地产经纪人，谁知道呢——或者我就开一个游泳俱乐部，做点和体育有关的事情。”
“为什么要集训一年”
尽管有严格的训练时间表，但陈妍不用再住集体宿舍，她可以决定在她距离游泳池不远的公寓里怎样处理自己的时间，是做作业还是躺在那张从超市买来的、可以放在床上的靠垫上，打开黑色的宏基电脑，上网。
客厅中央，放着一台带DVD的彩电，陈妍从未在当地的节目中看到过游泳比赛的转播。但关于游泳的消息，特别是国内队友的消息，她一直在网上不断关注。
“美国根本没有集训一说，奥运前一个月定下名单，训练一个月后马上出发，不像国内，动辄集训半年一年，”经过无数次集训的陈妍现在对集训相当反感，虽然她已听说现在的师弟师妹们已被允许在集训期间使用手机，“这在一年前，还是严格禁止的。”
她说，她曾经提出参加今年的雅典奥运会，有关方面的回答是，要参加可以，但必须从2002年12月份回国集训。
“I don’t understand, why? 我不认为我需要花费我一年的学习时间去做这个集训。”
陈妍回忆起每次比赛，喜欢用这个比喻，那是很耗人的，“就像电池放电一样”——对人的神经实在是个考验。失眠最严重时，陈妍觉得自己的大脑被分成两半，前半部分困得要死，后半部分清醒得很。
“世界很大，应该不止游泳池的大小。”她说。
最终，陈妍没有参加奥运代表团。
她说，呆在夏威夷，她其实也不开心，因为她不喜欢教练的训练计划。“他们的执教水平很是一般。”
“拿到奖学金，读四年本科，我就得为他们比四年赛。”
换上泳衣，戴上白底绿字的夏威夷大学队泳帽，陈妍跳入湛蓝的泳池，轻轻一蹬，就往前窜出很远——1997年她巅峰状态时被媒体包围的情形已经远去，作为40来位队员的一员，她在夏威夷大学游泳队每天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墙壁上她留下的纪录，还在证明她的实力。
同一个泳池里，一批从国内赶到夏威夷集训的上海游泳队队员正在卖力地游着，他们的面庞明显比陈妍年轻。短短一月，当地强劲的阳光就把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自由泳、蝶泳、蛙泳、仰泳，他们以各种姿势，在世界冠军面前不停滑过。
“这些小孩，最小的才13岁。”岸上，一位24岁的上海老队员对记者说，但是，能有几个陈妍啊？■
陈妍，曾被誉为“未来号航空母舰”。1996年奥运会选拔赛，获4金1银， 1997年打破400米混合泳世界纪录，400、800米自由泳亚洲纪录。自1998年世界游泳锦标赛上获冠之后，她一直伤病缠身，奥运会选拔赛成绩不理想。2000年悉尼奥运会，陈妍在她的强项女子400米混合泳预赛中被淘汰，200米混合泳也在半决赛中被淘汰。2001年九运会后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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