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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额回扣昭然若揭 现盐业体制“病得不轻”

BUSINESS.SOHU.COM 2004年9月13日11:28 [ 姜在忠 殷耀 柴海亮 ] 来源:[ 经济参考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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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是白的,但盐行业却很黑”

  “盐是白的,但盐行业却很黑。”2002年春,记者下乡调研途经一家盐场,这家企业负责人向记者痛陈了盐行业政企不分、高度垄断、腐败丛生的现象,起初记者还仅当它是一家之言,但两年多来记者先后赴甘肃、青海、内蒙古、湖北、重庆、江西等地采访了十几家重点制盐企业,企业负责人无一不痛斥现行盐业体制,无一不历数盐业公司高度垄断市场、扩大专营范围、获取巨额利润的种种“罪状”。记者深深地感觉到,中国现行的盐业体制的确已“病得不轻了”。

  高额回扣昭然若揭

  长期以来,我国对盐业实行专营管理,目前全国绝大部分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盐业公司和盐务局都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盐业公司既是食盐和两碱工业用盐之外其它工业盐的经营者,同时又是兼有盐业管理行政职能的政府管理部门,我国的盐业管理办公室虽设在国家发改委,但食盐管理的实际职能却委托给了中国盐业总公司(以下简称“中盐总公司”)。由中盐总公司实际掌控的8项食盐专营管理职能中,食盐生产许可证的发放和年度计划的编制决定着食盐定点生产企业的命脉。由于盐场生产工业盐和食盐成本相差不大,但加碘后的食盐出厂价格要远远高于工业盐,因此生产企业的效益主要取决于食盐计划。生产企业为获得更多的计划并保证执行,不得不把精力放在拉关系、跑计划上。

  在食盐计划执行过程中,除负责计划的个人向制盐企业索要回扣、红包外,各地盐业公司也都公开向制盐企业索取高额回扣,这已是业内公开的秘密。“没有一家盐业公司不拿回扣的,也没有一家生产企业敢不给回扣的。”据湖北、江西、重庆等地的制盐企业负责人反映,每年食盐生产计划下达后,各生产企业就要忙于和销区的盐业公司洽谈以哪种方式“上缴”回扣以及回扣的额度,只有谈妥回扣才能保证计划的执行。而且盐业公司对回扣向来不开发票,只开收据,并让制盐企业承担回扣的税收。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为了达到隐蔽的目的,各地盐业公司在向制盐企业索取回扣时经常巧立各种名目,而也正是这些所谓的“行规”导致了畸形的产销利益格局,也成了腐败滋生的温床。充斥于盐行业中的“黑行规”主要有以下六种:

  一、运费补贴。国家规定盐价应以各厂家离站价(离岸价)结算,为了做到表面上盐价到位,目前成了到站价(到岸价)结算,运费由制盐企业承担,运费补贴成了变相的回扣。记者看到某盐业公司和四川一家盐场2001年签订的一份“运费补贴”协议,其中第二款规定:“供方理解需方远距离调盐成本高的困难,在收到盐货款后支付需方运费补贴90元/吨,支付方式为年中和年底结算。”全国不少盐业公司多以此种理由向制盐企业索取回扣。

  二、仓储补贴。借口盐业公司调盐后储藏困难且增加了贮藏成本,要制盐企业给予补贴建仓库和库房所用。一家有15万吨以上食盐计划的制盐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仓储补贴最多时每吨要给80多元,也有20至40元不等的,企业每年仅这笔开支就需600万至700万元。销售企业建仓库让生产企业“埋单”本身不合理,而各地盐业公司收走这笔钱后却并非真的将其全用在了仓库建设上。

  三、回笼货款奖励。记者手头有一份“回笼货款奖励”协议复印件,内容为制盐企业为了加速资金周转,及时回笼货款,因此“在收到货款后支付需方(盐业公司,记者注)回笼货款奖励10元/吨。”据记者了解,这种回扣方式是仓储补贴、运费补贴的辅助形式,是盐业公司向制盐企业索取的“奖励”。但即使货款给的不及时,回笼货款奖励却仍要照付。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不少省市的盐业公司都有拖欠制盐企业盐款之习,有的制盐企业竟被数家盐业公司拖欠盐款达数千万元之多,甚至有一家生产企业的70多万元盐款被一家盐业公司从1994年拖欠至今未还。正因行内有拖欠之风,所以才会有回笼货款奖励之名。

  四、调销奖和超调奖励。制盐企业跨省销售时除了给销区盐业公司运费补贴和仓储补贴等回扣外,企业如得到了额外的计划,还要付出“调销奖”和“超调奖励”之类的回扣。

  五、破包费。盐业公司借口运输过程中发生缺斤短两或包装破损,让企业赔付。据几家制盐企业反映,运输过程中有时会造成破包,但更多情况下破包只是借口,即使不缺斤短量,包装不破损,盐业公司照“吃”不误,愣是从货款中扣掉他们所说的缺额,或让生产企业再发货补齐,而生产企业又不敢较真,只能照办。一家盐业公司往往面向多家生产企业采购,一年下来“破包费”不是一个小数目。

  六、食盐指标换实业。有不少制盐企业负责人都反映,个别销区有用食盐指标换实业变相获利的问题。如某盐业公司建了一家大酒店,该酒店产权是盐业公司的,盐业公司承包给下属劳动服务公司经营,这个劳动服务公司又通过该盐业公司以给予食盐计划为条件让外地制盐企业来承包经营,这样劳动服务公司不但避免了经营风险,还使盐业公司一些见不得人的获利合法化。

  图为某盐业公司开发建设的一家国际大酒店。这座总投资1亿多元,高29层的酒店,是该盐业公司“邀请”全国13家在当地市场销售食盐的制盐企业“以销盐留货款”的方式共同投资建设的。产权归投资方所有,但酒店经营却由该盐业公司的下属企业承包。

  而据记者了解,这些回扣到了盐业公司后,有的以利润转移的名义进行了“体内循环”,有的则以“体外循环”的方式滋生了腐败。不少制盐企业反映,有些盐业公司拿到这些回扣后干脆用来搞福利、盖楼房,甚至还有的盐业公司直接向制盐企业索要汽车作为回扣。

  采访中,不少制盐企业都有这样的遭遇:每年的所谓产销座谈会议不断,其实就是销区盐业公司利用制盐企业“埋单”的机会游山玩水,令人更加惊异的是,生产企业虽然对这样的盘剥难以忍受,但出于对食盐计划指标的渴望,却又不得不佯装笑脸。

  专营范围肆意扩大

  早在1995年11月,原国家计委和原国家经贸委就联合发布了《关于改进工业盐供销体制和价格管理办法的通知》,对工业盐实行了放开经营。但在实际工作中,各地盐业公司借加强食盐市场管理之名,把食盐专营扩大化、延伸化,将国家本没有列入专营之列的小工业盐也纳入了专营之列。

  所谓小工业盐,就是指除两碱(纯碱、烧碱)工业用盐之外的用于漂染、制革、制冰冷藏、陶瓷玻璃和锅炉软化等领域的工业用盐。由于专营能够为盐业公司带来巨额垄断利润,因此各级盐业公司竭力强化专营体制,不少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盐业公司甚至通过地方立法的方式来制定地方性的盐业管理条例,使垄断经营合法化。

  据业内人士介绍,盐从用途上讲只应分食用盐和非食用盐两类,而所谓的“小工业盐”纯粹是盐业公司为捞取利益而额外命名的。按国家规定,盐业专营仅仅限于食盐,但现在专营权利被滥用,各级盐业公司把除两碱之外的工业盐也专营了,这是在过分扩大专营范围,借机捞取更多的利益。

  “专营制”又是怎样使盐业公司捞取到更多的利益呢?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绝大多数生产企业供给盐业公司的是加碘后的50公斤/袋的大包装袋食盐,然后由盐业公司分装成500克/袋小包装袋盐。从科学加碘的角度讲,小包装袋盐的灌装应留给生产环节,但不少盐业公司不愿让出这一块利益,自己成立了小包装袋灌装厂。不少生产企业都反映,这些由盐业公司成立的小包装袋灌装厂一般是集体所有制企业,盐业公司可变相通过这些集体企业转移利润进入小金库后支配,使不正当得利“合法化”。即便是一些生产厂家得到部分小包装袋食盐的委托灌装任务,小包装袋也要由盐业公司提供。一位生产企业的市场负责人说:“生产企业用的包装袋由盐业公司提供,甚至封口的包装线都要由他们来提供,专营到这个地步太过分了。”

  掌控食盐专营的中盐总公司,近年来在河南、江苏、湖北、安徽等地兼并了大量生产企业,引起了其它盐业定点生产企业的不满。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全国盐业产大于销的情况下,中盐总公司所属的皓龙公司近期又在河南省平顶山市的叶县境内新上了一个60万吨井矿盐项目,这逼迫叶县原有的制盐企业走上了绝路。一些生产企业的负责人反映,中盐总公司是食盐计划的实际执行者,又把其专营触角伸向生产领域,到处跑马圈地,既管经营又管生产,这是借专营来扩充自己的实力,一旦旧体制终结,就可以从行政垄断转为市场垄断,对于其它企业来说太不公平。

  由于食盐计划在手,中盐总公司还干预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据几家定点生产企业的负责人反映,中盐总公司从欧洲进口了部分包装机,指定这些生产厂家使用,设备的钱要从企业的盐款中扣回,价格高不说还向企业收取利息。这几家生产企业诉苦不迭:同类设备国外的不比国内的好用,还逼我们买,不是专营他们能这样干?

  销售环节暴利惊人

  目前,食盐每吨出厂价约为400至500元左右,经过三级盐业公司最终以每吨1500元左右的价格到达零售点,从零售点再卖到消费者手中一吨就到了2000元左右。被各地盐业公司强行列入垄断销售之列的小工业盐,出厂时含税价为一二百元一吨,但不少地区的盐业公司转手后就以3倍左右的价格卖给了用盐企业。

  在采访中,作为唯一一位敢于向公众暴露自己身份的人,湖北省利川市仙鹤盐化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甘国伟向记者道出了食盐从出厂到售出整个环节价格链的内幕。甘国伟说:“湖北省食盐出厂含税价为376.64元,不含税价321元,盐业公司只是把生产企业的大包装袋分装成小包装袋,所有成本加起来也就300元左右,但他们却以最低1525元一吨的价格批发给零售点,有一段时间这一价格甚至达到1800元一吨,零售价2000元一吨。”

  湖北、江西、重庆等地几家定点制盐企业的负责人也为记者算了笔账。他们告诉记者,销区的盐业公司利润大体是生产企业利润的10倍左右,如有30万至40万吨食盐的销量,销区盐业公司的利润就约为6000万元左右,而一家30万至40万吨生产能力的制盐企业,其利润如能达到600万元就相当可观了。不少制盐企业在被盐业公司盘剥后处于微利或亏本状态,根本没有资金用于技术改造,这使我国盐行业的生产水平远远落后于国际平均水平。

  盐业公司靠垄断攫取高额利润也令用盐企业叫苦不迭。广东省四会市建建隆染织有限公司是一家中外合作企业,这家公司每月需300吨精制工业盐作为印染助剂,过去一直从广东肇庆盐业公司购盐,但价格高达每吨800元。今年1月,该公司与中盐宏博集团签订了每月供应300吨工业盐的合同,价格只有肇庆盐业公司的一半。2月初,广东肇庆盐业公司的3名推销员来到该公司推销盐产品,但却发现了宏博集团提供的工业盐,他们随即扣押并拉走了这批工业盐,建建隆染织公司不得不再次高价购买由盐业公司供应的盐。

  酿造、腌制等调味品加工行业本属微利行业,但其遭遇盐业公司的盘剥却还要甚于像建建隆染织这样的印染行业。沈阳市青花副食酿造有限责任公司于2003年初被通知其生产用盐必须加碘,由此盐价从每吨270元猛涨至500元,后与沈阳市盐业公司讨价还价后才达成了375元的“照顾价”。北京国美味食品酿造有限责任公司是一家小型调味品酿造企业,这家企业和北京市盐业公司结算的日晒盐价格为每吨450元,而这些由河北省滦南第一盐业有限责任公司生产的日晒盐,出厂价每吨只有100多元,经盐业公司转手后身价徒然间就涨了近4倍。

  制盐和用盐企业的负责人认为,食盐销售环节暴利惊人,这也是近年来为什么“私盐”屡打不绝的根本原因。价差带来的高额利润使用盐企业和生产企业冒险直接达成供需见面,而盐业公司却因为自身的垄断利益受损而把这些合格的碘盐和工业盐统统称作“私盐”,并列为打击重点,而在偏远落后地区,合格碘盐的普及和市场净化工作却没有得到很好地跟进。近年来,盐业公司内部执法犯法倒卖“私盐”的现象屡禁不止,私盐贩子与盐业系统内部人员勾结起来贩卖私盐的事件也屡见不鲜,可以说这都是暴利的驱动。

  行业黑幕触及体制改革

  应该肯定的是,现行盐业体制在保障碘盐供应、消除碘缺乏病等方面的确曾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这种计划色彩浓厚的管理体制已明显弊大于利。特别是各级盐业公司借食盐专营之名,行垄断经营之实,政企不分的管理体制成了各级盐业公司攫取巨额垄断利润的保护伞,严重损害了制盐、用盐企业乃至消费者的利益。

  “在这种管理体制下,盐业公司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他们怎么能做到公平行政、公正执法?其结果就是各盐业公司为获取利益的最大化,‘吹黑哨’,把制盐企业压榨得在生死边缘徘徊。”湖北省一家盐场的负责人说。江西省一家制盐企业负责人也激动地告诉记者:“现行的盐业管理体制为盐业公司搞寻租、为一部分人搞腐败提供了条件,对盐业公司来说日子过得很好,可谓‘朱门酒肉臭’,对制盐企业来说,日子过得很痛苦,可谓‘路有冻死骨’。”

  在采访中,记者耳闻目睹了许多盐业生产工人极其窘迫的生活境况。比如,湖北省利川市仙鹤盐化有限责任公司,多名职工因病无钱医治而过早去逝,其中一位省级劳模患直肠癌后一直无钱住院动手术,当企业和市工会东挪西借筹到住院经费时,这位劳模就在准备做手术的前一天去世了。还有的职工去世后竟无钱安葬。而在当地的盐业公司,记者看到这里绿化、美化得十分整洁、漂亮,与仙鹤公司破败的厂区和职工宿舍区形成鲜明的对比,并且盐业公司因职工工资奖金高,还成了当地人人羡慕的高收入单位。一位制盐企业负责人说:“这是普遍现象,哪家盐业公司不是住好楼坐好车?”

  被采访的制盐和用盐企业认为,有了这样既能经营又能执法的“政府机构”,盐业公司与制盐企业的关系不可能像正常市场化生存的企业一样,各级盐业公司可以不遵守规则,它们永远是赢家。广东省一家外商投资的纺织漂染企业就形象地说:“盐业公司是握着计划的权,赚着市场的钱。”

  采访中,湖北省一家制盐企业负责人激愤地告诉记者:“打破旧的盐业体制太难了,各级盐业公司这些既得利益者一定会拼死保护旧体制,通过各种渠道夸大专营的作用,把专营当成谋取部门暴利的救命稻草。”

  就盐业体制改革问题,记者采访了中盐总公司党委副书记程文杰和食盐专营部主任刘唯等人,他们承认当前盐行业存在不规范的经营行为,专营存在一些弊端,但是他们认为如果改变现行盐业管理体制,就很难保证老百姓吃上放心的碘盐。对此,记者所采访的定点制盐企业负责人一致认为,碘盐与粮食、酱油、醋等入口产品没有太大区别,只要加强产品质量监督和市场监管就能解决问题,而不应特殊对待,日本、韩国等国家对食盐早已放开经营,我们搞市场经济这些年,已具备了一定的市场监管能力,完全有条件放开经营或逐步放开经营。

  记者在采访制盐企业、用盐企业的同时,还采访了有关政府部门的领导和一些行业专家,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现行盐业管理体制是与当前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相悖的,1990年发布的《盐业管理条例》和1996年发布的《食盐专营办法》,都具有浓厚的计划经济色彩,盐业管理体制改革势在必行。

  首先,要尽快打破食盐专营体制,实行盐业管理和经营的政企分开,废除和修改过时的规章,包括国务院1990年发布的《盐业管理条例》和1996年发布的《食盐专营办法》中的一些内容,各地盐业管理职能要从盐业公司分离出来。政企分开以后,盐业公司就不能再行使盐政管理的职能了,盐政管理所涉及的卫生、质量、市场和执法等相关工作,应分别交由政府有关部门承担;其次,要赋予食盐生产企业经营自主权,让他们直接进入市场,也就是打破盐业公司垄断销售的现状,允许有实力的食盐定点生产企业自己创立品牌,充分参与市场竞争;再次,应借助市场手段,引入竞争机制,使食盐计划向优势企业倾斜,逐渐淘汰落后企业,并最终逐渐取消食盐计划;最后,要引入销售网络、仓储条件和信誉都比较好的现代化流通企业进入食盐销售领域,在食盐销售领域引入竞争机制。否则,就像当前的食盐专营体制一样,生产企业的市场份额不是靠产品质量说话,而是靠与盐业公司的关系说话,这必然导致腐败和生产企业间的不正当竞争。

  另外,还有专家认为,如果担心食盐专营全部放开难以保证碘盐的供应,可在市场成熟和监管能力较强的大中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率先放开,总结经验后再逐步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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