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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首席记者 仲伟志 昆明、思茅报道
“难道云南人民只有为北京、上海的游客唱歌跳舞的义务吗?”
9月12日,昆明,发展云南林纸生产力高层论坛。讲这句话的是亚洲最大造纸企业——印尼金光集团副总经理柯象森。在他的听众当中,有云南省副省长孔垂柱、云南省政府副秘书长车志敏、国家林业局云南专员杨百瑾,以及支持与反对金光在云南大规模营造工业原料林的两派专家。
金光集团于2002年9月进入思茅,殖产兴业,建设云南有史以来最大的林产业工程——林浆纸一体化项目,规划引种2750万亩以桉树为主的速生丰产林。由于项目涉及资源林政管理与生态环境保护,受到国家林业局与有关专家的强烈质疑。这是怒江水利开发计划暂停之后,云南在工业强省战略中遇到的又一个难题。
有人说,云南的“跑马圈水”已经转向了“跑马圈地”,滇南森林资源面临空前危机。
为平息物议,经过长时间的筹备,云南省政府组织了规模庞大的流动论坛,从昆明到思茅,辗转考察了整整四天,用省政府副秘书长车志敏的话说,“目的是在交流中统一思想,在统一思想中加快发展”。
与在怒江水坝问题上的低调不同,这一次,云南省政府开始认真回应有关方面的批评。
大产业带来大消耗?
在金光集团2750万亩的造林计划面积中,思茅1200万亩,临沧1000亩,文山550亩。据悉,至2004年8月底,思茅已完成50万亩的桉树造林。
金光集团副总经理柯象森对记者说,金光“绝不做一个掠夺资源型的企业”,由于纸浆原料林基地尚未进入轮伐供应,“金光在中国的浆纸厂,至目前一根中国的木头也没砍”。
但是,当着柯象森以及云南省副省长孔垂柱的面,西南林学院副院长杨宇明教授指出:“从思茅现有林地资源来看,无林地仅有280万亩。如果要营造1200万亩(桉树)纸浆林,只能对现有天然林进行采伐。”
果如是,就不是砍几根木头的问题了。
云南省林浆纸一体化发展总体规划提出,到2010年制浆生产能力达200万吨,配套基地1230万亩;2020年制浆生产能力400万吨以上,造纸能力达215万吨,配套基地1620万亩。
杨宇明认为,要完成这个规划目标,在基地未进入轮伐供应期之前——即2010年之前——只能采伐利用现有森林资源。据他计算,年生产纸浆200万吨,要消耗1000万立方米原木,采伐蓄积量1612万立方米,采伐面积16万公顷。而云南全省针、阔叶用材林所有树种年净增长量只有563万立方米,全部投入造纸后,每年将造成森林资源赤字1045万立方米,将超面积采伐10万公顷。
1949年以来,云南森林曾因大规模超量采伐出现过三个赤字高峰,即大跃进时期、十年文革、改革开放初期。杨宇明说,我们不希望、也不应该在进入21世纪之后出现比前三次更大规模的森林采伐高峰。
尽管在9月12日的论坛上,云南省将规划目标做了相当幅度的下调,但按照杨宇明的分析方法,项目后果依然怵目惊心。
此外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关于外来树种的选择。由于公众对环境问题的关注,外来树种已经从一个技术课题变成一个社会问题。
杨宇明认为,近十年来,桉树人工林种植所产生的生态退化问题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比如因土壤肥力和水分的过度消耗而引发土地退化、地下水位下降、生物多样性减少、小气候变化等等——思茅尚没有在山地上大面积营造桉树的成功经验,一旦大规模营造桉树原料林基地,将会对思茅林地生产力和思茅松这一优良树种的保护造成重大影响。
由于认为桉树是“抽水机”、“抽肥机”的专家大有人在,所以,云南省政府组织专家与记者前往思茅深山中的几个桉树林基地参观,以证实桉树人工林下植被茂盛。
对杨宇明使用的一些数据,思茅方面提出了异议。另有人对记者说,杨宇明的立场其实基于自己的“学术血统”。杨是云南省竹藤产业协会会长,所以他只是反对大规模发展桉树作为原料基地,而是大力提倡以竹代木——竹类资源生长周期短,再生能力强,单产高,纤维形态也优于阔叶林和草类资源。
杨宇明是环境学博士,但他并不是一个极端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他对记者表示,他的最终目的是“探索云南林浆纸一体化发展的正确道路”,而思茅市的发展战略,目前还仅停留在拼资源、拼木材的“初级林业”水平,实不可取。
“我认为我没有错,我没有一点点个人利益。” 杨宇明说。
不过,对于云南省政府来说,金光项目的主要“抵制”力量并不在于像杨宇明这样的专家们,而是国家有关部委的态度。
国家林业局的一份文件指出:思茅市对金光集团等企业的林地、林木使用权的流转是由政府包揽、强行定价的不规范流转行为;让利于企业、让利于外商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林农权益受损的重要原因,必须坚决制止;必须坚决制止思茅市大面积砍伐现有天然林来营造原料林的做法。
国家林业局云南专员杨百瑾认为,纸浆业是消耗林木资源的产业,大产业伴随着大消耗,而云南的森林资源正处于刚刚恢复的阶段,还没有到肆无忌惮地去开发利用的地步,必须要有一个适度的规模,用科学发展观统筹好发展与保护的关系,坚持生态优先的原则,维护林权所有者的利益,实现森林的可持续经营。
杨百瑾专员说,我很高兴听到柯象森副总经理说他们没有砍树。
“给云南一个机会”
“有些地方广种薄收,常年荒废,我们来开发了,建议也就来了。” 金光集团副总经理柯象森说。据说,在遭遇到方方面面的阻力之后,金光集团对在云南的项目前景一度信心不足。
“大规模发展林纸产业,在云南还是一个新生事物,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观点和争论。” 云南省政府副秘书长、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车志敏说,“如果我们坐而论道,争论不休,敢说不敢干,就会贻误战机而永远落后。任何不讲政治、不顾大局、沉湎于具体问题的争论而不谋发展的做法都是错误的,任何横加指责、冷嘲热讽的态度都是不可取的。”
云南林产业可谓“大资源,小产业”。2003年,云南全省纸及纸板产量约26.3万吨,木浆产量10多万吨,仅占全国的0.6%和0.8%。同年,全省林业总产值174亿元,与广西、福建、浙江等省份比较,云南林业对全省国民经济贡献率偏低。
实际上,“八五”和“九五”时期的云南省政府曾大力扶持纸浆工业,但由于林与纸分离,原料基地无从保障,环保治理不力,多数项目投产之日便成关闭之时。1997年后,云南林纸产业全面陷入低谷,给云南省财政背上一个莫大的包袱,以至于云南在十五规划中放弃了林纸产业。
就在这个时期,缺乏森林资源的山东、浙江、广东、江苏迅速将造纸工业发展壮大为本省的支柱产业。看到这些森林资源远不如自己的省份引领中国的造纸工业,云南上下开始反思。
而从1998年开始,国家对烟草业实行紧缩政策,对卷烟实行限产限量。当年,云南烟草种植面积和产量比上年减少近一半,烟农直接收入减少57亿元,地方财政减收18亿元。尽管烟草业依然赚钱,但云南省政府“未雨绸缪”,决心发展新的支柱产业。
9月12日,云南省副省长孔垂柱表示,“云南森林资源丰富,林业发展潜力巨大,加快经济发展的希望在山,出路在林”,“本届省委、省政府从实际出发,根据云南林业发展面临的新形势,提出大力发展以林浆纸一体化为主的八大林产业,是云南长期发展经验的科学总结”,“完全符合云南实际”。
中共云南省委、云南省人民政府在一份文件中明确指出,加快外资引进力度,在云南适宜地区扩大林纸基地规模,加快林浆纸一体化产业建设,是云南省建设发达的林业产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金光集团的进入可谓顺势应时。
有鉴于此,一位官员对记者说,不能因为林纸企业在经营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就求全责备、全盘否定,不能对这些企业横加指责,百般挑剔,让我们好不容易才引进来的企业无法生存和发展,只好一走了之,最后把云南陷入孤立之中。
车志敏认为,金光集团在云南投资期将长达半个多世纪,在开始的这几年间企业没有任何盈利,这样的投资行为应该说是非常可贵的。他强调,要像当年发展烟草产业那样坚定不移地推动林浆纸一体化产业,满腔热情地帮助金光集团解决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在不点名批评了一些专家之后,云南省政府在9月12日的论坛上倡导,要坚定信心,统一声音,迎难而上,排除干扰,形成合力,坚定不移地做大做强林纸产业,建成中国林纸一体化强省。
本报记者问,在金光集团对云南的前期投资中,云南省是否出让了过多利益?国有森林资源是否贱价而沽?
因为一直有一种传言,称金光集团来到云南是“贷你的款,圈你的地,砍你的林,污染你的环境”,如果说怒江水坝问题只是国内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那么金光项目就是让云南省为外商打工。按照这种说法,就不仅仅是一个生态安全问题了。
在此之前,中新社主办的《新闻周刊》也曾报道,金光集团在思茅营造的速生丰产林基地,承包使用期为50年,土地承包金为每亩40元(合每年每亩承包费0.8元),林木协议转让价格为每立方米70元。“每立方米思茅松的政府收购保护价接近300元,市场价为470元左右。如果金光集团在云南省的林基地规划得以顺利实施,仅靠再转让林木,协议价与市场价价差一项就可以获利100多亿元。”
对此,云南有关官员的回答是:省政府在招商引资方面制定了一系列优惠政策,但在制定政策时兼顾了国家、企业、群众三者利益,“根本不存在给外来投资者出让过多利益的问题”。
云南省政府指出,(金光项目)不但不会出让过多利益,反而将有效地推动地方经济社会的发展。据他们测算,金光集团在云南租地营造林纸基地,每亩地50年内一共可为政府、农民直接贡献的经济收益近2万元(不计算企业所得税),平均每亩地每年可产生经济收入400元,比种一亩粮食(按亩产杂粮100公斤,收入300元计算)收入高出100元。
据说,金光集团仅在思茅的投资就将达到25亿元——对于仍有286万人尚未解决温饱问题而政府岁入有限的云南省来说,金光的投资无异于久旱之云霓。在9月12日的论坛之上,金光集团副总经理柯象森还做了一段“谁能造福云南”的演说,表达了“以救倒悬”的理想: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一位当地官员说,也希望大家“给思茅一个机会,给云南一个机会”。
“马儿不吃草”是不是科学发展观?
在9月12日的论坛之后,云南省又召开过一个范围较小的关于林浆纸一体化规划的会议。实际上,现在并不是搞不搞林浆纸一体化的问题,而是如何搞好的问题。对于反对一方来说,就生态问题进行争论已经没有意义,而且据说,思茅地区的一位林业局长就因为不换脑筋而丢了官。
那么,云南做大做强林纸产业,资源究竟有没有保障?
云南省林业厅厅长李军的回答是肯定的:“福建提出到2010年全省活立木蓄积量达到5.5亿立方米,木、竹浆和造纸产量达到280万吨,产值200亿元;到2020年全省活立木蓄积量达到6.8亿立方米,木、竹浆和造纸产量要达到560万吨,产值350亿元。而云南省现有的活立木蓄积量就已经达到15亿立方米,从总体上来讲,完全可以支撑林纸产业的发展。”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用足用活”林业政策?
近期,云南省政府对全省林业用地按两类林重新进行了区划调整,(天然)公益林面积1217.23万公顷,占林业用地的50.2%;(天然)商品林面积1207.53万公顷,占49.8%。两类林基本各占一半,按照“管严公益林,搞活商品林,放开人工林”的思路,这实际上为林产业的发展留出了空间。
不过云南省可以做到的,只是对一些地方性法规和政府规章进行修订,清理那些“有碍云南省加快林纸产业发展的法规和政策”,比如,对“四旁林”植树及非基本农田造林,云南省委、省政府在《关于加速林业发展的决定》中已明确,不将其纳入采伐管理,不需要办理采伐许可证。
尽管对于地方来说,“四旁林”——路旁林、水旁林、村旁林、房前屋后林——这个概念有很大的弹性空间,但是,国家林业局不仅“原则上禁止将天然林改造为人工林”,而且对天然林和人工林分别编制采伐限额,怎么办?
当地官员指出,国家给予云南的采伐限额“总量不足,结构不合理”,是云南省发展林纸产业的主要制约因素。
因此,云南省政府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争取国家足额安排云南省的采伐限额,并调整结构,加大商品材采伐的比例;争取国家放宽对人工林的管理——对新营造的短周期工业原料林、人工商品林、速生丰产林等放开经营,不纳入采伐限额管理,并从项目安排、资金投入等方面给予扶持;争取国家批准云南省扩大天然林保护工程区的采伐试点,争取增加天保工程区的商品林采伐指标。
云南省政府副秘书长、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车志敏说:“我理解,森林采伐限额是国家防止不合理开发森林资源、促进林业发展而采取的一项积极措施,其目的不是要限制开发森林资源,它并不束缚科学收获、合理采伐、永续利用。况且,国家的森林采伐限额等政策也是随实践的推进不断完善和发展的,不是一成不变。”
所有这一切,也是在为金光集团的云南项目争取政策空间。金光集团昆明办事处主任黄治平说,这是云南省政府一次前所未有的明确表态。
对此,国家林业局云南专员杨百瑾说,政策可以调整、可以突破,但是仅仅有热情、有能力、有积极性还不够,“我们讨论的是现代林浆工业,不是群众运动”,要充分考虑到区域条件制约以及市场因素,考虑到国家林纸一体化产业发展规划——在这个国务院批准的规划中,西南地区并不是发展重点。她对云南的官员们说,“你不可能自产自销”。
但是,在发展与保护的问题上肩负双重压力的云南省官员,一直在试图说服大家: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
他们认为,发展林纸产业不仅不会导致森林资源减少,反而会由于消费需求的刺激有效促进人工林面积扩大,提高森林覆盖率——就像越来越多的人吃牛肉,结果不是造成牛被吃光,而是牛越养越多一样;还有,为发展林纸产业,瑞典用了10至15年的时间营造了大面积的人工林,有力地促进了生态的持续改善,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大气碳循环出现负增长的国家。
人们期待着云南也能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