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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潜流——对狭隘民族主义的批判与反思》
上中学时，教室里有一个广播喇叭，学校用来播个通知、放眼保健操音乐什么的。一次，喇叭里忽然传出这样的话：喇叭不响的请到广播室报修。
我们听后哄堂大笑。
消息是说给某一群人听的，但利用的渠道恰恰无法指向这群人。而可以利用渠道得知消息的人，偏偏又是那些根本不需要此消息的人。这件事当时仅仅让我感到好笑，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却一直在帮助我理解什么是荒诞。
《潜流》一书似乎也属于这种情况。
本书的编者希望本书是一本“系统、理性、深刻地对狭隘民族主义进行剖析反思的著作”。从书的内容来看，应该说达到了编者想要达到的目标。书中的文章对中国近年来民族主义产生发展的原因做出了详尽的分析。这些分析指出的原因包括许多方面：历史的、现实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社会心理的，等等。作者们还对民族主义的危害做了充分的揭示，彻底批判了民族主义的荒谬基础。我看这些文章时，心里一个劲地说：对，对，对。可谓痛快。但这书是编给我这样的人看吗？应该不是。我想编者是希望愤青们读读这本书，以多少改变一些他们头脑中的那些愚蠢念头。
但是，这样的文章集恐怕达不到编者的这个目的。
这要从当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产生原因说起。
中国近年来民族主义大兴的原因其实没有《潜流》中的许多文章所指出的那么细致、深刻。像许多其他的中国社会问题一样，中国民族主义大兴的原因以及民族主义的表现其实颇为“粗鄙”。
我以为，近年来中国民族主义大兴的原因只有三条：
（一）当局长期以来对历史，尤其是对中国近代史的故意歪曲；
（二）当局对于当下世界舆论的故意封锁和歪曲；
（三）尚未形成足够思维能力的年轻人的发泄冲动。
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既没有足够的思维能力以识别真伪，又被人灌输了一大堆黑白分明的虚假历史故事，这时，他想不成为愤青也难。
《潜流》中的文章，大多逻辑严谨、论证丰富，想要以理服人。可愤青们的特征就是思维能力有限，并因此而耐心有限。我相信，绝大多数愤青都不会认真地读这本书，更不会在脑子里反复思考其中的观点，与自己的主张比对，以决定自己的选择。能够这样做的人就不会是愤青了。要知道，愤青的主张其中的荒谬和不合逻辑难以经受稍微认真深入的思考的检验。他们依然坚持那些荒谬的观点，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思考过。他们甚至没有基本的阅读能力。只要发现反对民族主义的人，只要不是惹不起的大官，破口大骂好了。
再者，论者在写这些文章时，总会涉及到一些历史事实，用来作为正面或反面的例子，以加强论证的力量。可如果愤青们对于历史事实的认识与文章作者们正相反，这种论证还会有效吗？比如，为了证明某种思潮危险，撰文者指出，这种思潮与义和团的主张并无二致。吾辈一听，自然警惕。可愤青闻之，却想：义和团不是反帝爱国的英雄吗？与义和团类似简直就是光荣！而且，怎么能对义和团这样大不敬呢？这人可以骂吗？可以。我骂他会有风险吗？没有。骂他！
所以，指望着用摆事实、讲道理来对付民族主义，很可能是徒劳的。对于某种基于错误信息和狂热情绪的信念，我以为合适的对付办法是：
（一）逐渐以正确的信息替换错误的信息，具体说就是努力传播基于扎实历史研究的历史知识，尤其是在中国近现代史方面。这样做可以帮助那些被蒙蔽、欺骗的人。
（二）外语好的朋友们通过网络积极向国内传递世界主流舆论的观点，这样可以使愤青们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少数地位。由于愤青们的观点并不是基于坚实的思考，所以很难经受住身处少数的考验。大多数愤青在这时都会产生自我怀疑，而这当然是他们走向心理健康的第一步。
另外，我不像《潜流》中的一些作者那样认为当代中国民族主义也有某些可取之处。我认为民族主义毫无可取之处。即使是有一些正面效果，也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达到，而且，代价更小，效果更好。我对民族主义及爱国主义的态度是主张除恶务尽，力求彻底清除而后快，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赞赏。
对于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之：与其说那些人爱自己的民族，爱自己的国家，不如说是他们恨别的民族，恨别的国家，甚至是恨与自己不同的其他人群。对于这种恨，我根本找不到任何鼓励的理由。
盛洪长篇大论地讨论中国的天下主义。其实问题很简单：秦的统一使中国人不再有国别之分，也就不再有别的国家可用来恨。没有恨自然也就没有了这种基于恨的“爱”。于是就有了天下主义。
由此也可以发现，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本不是人类的自然情感之一。我们对自己亲人、朋友的爱无需以恨他人为基础，而是自然地生发于我们心中。这是人类的自然情感。而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一定要经过刻意的人为宣传才会在人们心中产生。这种宣传是什么？无非就是鼓吹仇恨、自我吹嘘而已。
书中某些作者的个别言辞也令我不满。比如秦晖在细致分析了科索沃问题以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一场疯狂引发了又一场疯狂！”难道北约的干预是一种疯狂吗？对此我绝难同意。我可不是那种无原则的和平主义者。如果暴力已经发生，这时还高唱什么和平，不是愚蠢透顶就是别有用心。再说，北约的干预既有理、又有节，何来疯狂？
虽然有这许多异议，但我对本书编者的努力极为赞赏。民族主义确实是当代中国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需要付出努力认真对待。既然不负责任的人已种下劣种，人们就不能眼看着毒株疯长而无所作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