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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当记者，因为酷爱写作，读书时就发表过作品；我想当律师，因为我哥哥就受人迫害含冤离去，更想替老百姓伸张正义，可是这两个梦想都没有实现。要么不做，但认准的事，豁出命都要做到底，这是我骨子里的东西。但我一不害人，二不防人，这个弱点很难改。
我总在折磨自己，总给自己找不是，总穷折腾，总不满足。那么多坎坷，每当过不去时，想想92岁的老娘安详地做针线，一下子就平静了。老娘在炕上轻轻地摸我的胳膊和脸，惟有这种感情是最真的。
非同寻常的招待所
郑俊怀1975年时莫名其妙地搞上企业。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由部队移交地方，呼和浩特市接回其中的一团，这位25岁的农垦系统干部服从调动，极不情愿地成为接收大员，任农场革委会副主任兼副书记，一呆四年多。“我失败了。”不善于处关系，不占老乡便宜，不取不义之财，那时的郑俊怀使出浑身解数，养猪养鸡打井修路挖渠，终因缺乏规划，搞得领导不满意，部下有意见，自己一肚子气。四年后搬家，一对板箱，一堆炭，一堆烧火柴是全部家当。
清清白白而心里极不平衡的郑俊怀等来了第二次服从分配。兽医院的牛圈马棚改建招待所，他被调去领头。没半点经验的他只得向老招待所所长拜师。几个小伙子每晚用三轮车到火车站，一晚6趟可接36人回来，客人来了得吃饭，就跟对面的粮站主任合搞饭馆。粮站派人炸油条，炒菜则请兵团炊事员，结果是根本没人吃。
郑俊怀第一次深刻体会了质量的重要。他找来一位在旧社会就炸油条的老师傅，许以70元一月的高薪，带徒弟炸油条。头天和好30斤面，次日清晨5点开炸。郑俊怀凌晨4点半到，做好准备。果然是行家，30斤的标准面炸了307根，关健是味道好，从第三天开始供不应求，日增产至50斤。大批呼市市民慕名而来排队抢买油条，直到日产200斤。加上豆浆牛奶，上午9点都收不了摊，每天800元的早点收入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油条师傅的9个新徒弟中郑俊怀位列第七，可惜没出师。前三个徒弟直到去年还炸油条，靠炸油条娶了媳妇买了楼。
郑俊怀逐渐知道了执着的妙处。下一步他又请来旧社会炒菜、做烙饼和稍麦的老师傅，加上油条，四个老头撑起了招待所，并带出了一拔徒弟。郑俊怀每天天不亮就早起骑车到招待所帮着热豆浆炸油条，6点叫卖，9点为中饭采购，12点当服务员。“那店里的男服务员态度最好”，和气的他很受吃客喜欢。下午两点吞一碗刀削面后在招待所休息片刻，继续采购、洗菜、当服务员。深夜对付了晚饭，再点钱算完当天的帐。把敌敌畏洒在炭上熏苍蝇，终于回家了。在台阶上点根太阳烟，已到晚上12点。以3个月不见家人的代价，换回了招待所的红火，得到了“他是个干事的人”的评价。但这段经历在郑俊怀看来，是其在企业生涯中最宝贵的三年。“那时，我始知企业管理、成本核算、质量和服务。”
“红旗”飘飘
1982年，郑俊怀第三次服从分配，到了当时农垦系统最差的企业——红旗牛奶厂（伊利的前身），任副书记后任厂长，从那时起的郑俊怀，跟今天的身份似乎才开始让挂上号。而这一干，就是22年。那是一个没有管理的企业，分牛奶、汽水、面包三个车间，加一个门市部。早8点上班，全院只有一个老头，干部不上班。车间停产没人检修，一天中午土制锅炉还上了天，幸好没出人命。规模不算太小，资产41万，销售68万，80多名职工，每年亏损。既来之则干之。至少具备招待所管理经验的郑俊怀推行承包制，铁面无私，全厂招聘车间主任，当年10万的盈利额大大超过预期。格局打开后形势逐渐好转。
1987年，国家试行工资总额与企业效益挂钩，但红旗厂没能成为试点。郑俊怀认定这是管理的好模式，于是用心用腿地跑，先后说服七个部门批准同意。人事用工分配三项制度改革后，干部工人界限打破，公开招聘无情面，定岗定人定责任，谁有能耐谁上，不破例，骂娘哭鼻子批条子都不行。
1990年，红旗厂的利润到了100万。那时的郑俊怀在管理上实施“收”和“放”，用“内部银行”控制资金，对经营管理则下放权力。那是呼市牛奶紧缺的日子，郑俊怀给政府打报告要求投资400万元解决牛奶供应，但财政没钱。他又一次不甘心，又开始跑，终于争取到自治区计委的100万扶持资金，缺的300万来自贷款。1991年项目开工，准备次年春节前投产，由于施工进度过慢，郑俊怀住了40天工地进行监督，每天排进度，终于临近了按时投产的日子。
不料，先来的却是一个灾难的日子。元月25日，由于施工单位违章操作，冷库起火，七辆消防车才扑灭。郑俊怀哭不出，“想随火一块去了”。跌跌撞撞的他回了一趟家，再次返厂连夜开会，大家坚决表示重修开工。大年二十八，项目投产。当夜，郑俊怀四处找理发店，终于在过年前剪了头发。
煎熬远没有结束。1992年前后红旗厂面临还款压力之际，小平南巡讲话春风吹到内蒙古，但股份制试点企业没有红旗厂。这不妨碍郑俊怀和经营班子去改制学习班学习，并组织去深圳考察，并在当地作了实施股份制的决定。当时的红旗厂已经是呼市农垦全系统最好的企业，有关主管部门自然不同意改制。正是因为不同意，郑俊怀“干到底”的劲儿又上来了。征求意见后，90%多职工同意入股，郑俊怀下了死决心，舍弃处级待遇也要股改。在市长现场办公会上，郑俊怀说，我们不要资金，不要减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改制。如果不同意，班子集体辞职。主管部门的意见则在会上出现分歧。该市领导定夺了。考虑到解决农民卖奶难的问题，市领导原则同意红旗厂股改，但条件是负责消化呼市三分之一的积压牛奶。郑俊怀很激动，当场表决心。第二天，红旗厂列入股改试点的通知下达，郑俊怀的农垦系统副处职务辞职书同时递交。
当时还是没钱的郑俊怀第一个入股，钱是借的。红旗厂改制实施，考虑到尊重回民企业的历史，公司名称改为内蒙古伊利实业股份公司，意即伊斯兰的利益。
伊利在开发区征地40亩后，建立了第一个冰淇淋项目，后面发生的就是一个现代化冰淇淋企业、乳业龙头的熟悉故事。
硬骨头的穷人
“母亲教育我清白做人，与人为善，但骨头要硬。”郑俊怀把92岁的老母亲列为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外表随和骨子硬，只要认准的事，豁出命也要干到底，这是郑俊怀对自己本性的评价。“当然，‘干到底’是指有利于企业和社会的事。”文革时郑俊怀与同学扒火车加步行进京见到毛主席，大概是这一精神的早期体现。
由于父亲死得早，家穷，只有学习拔尖才能被人看得起，郑俊怀成绩优异，中学毕业后回家务农，负担起全家。后来考上师范，征求母亲意见，母亲让他放心去读书。寒暑假依然是回家干活挣工分的难得机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郑俊怀脱离不了“穷”的折磨。出不起彩礼，初恋恋人的父母不同意嫁女。直到后来有经济实力后，郑俊怀用了十几万为母亲盖了新房，了却一桩心事。但母亲一件穿了几十年、有88个补丁的袄子被郑俊怀传给孩子，当作传家宝。他知道，老人要的根本不是钱，而是能在孩子身上看到一种精神，体会一种情感。
对自己的母亲，那位“善良而刚强的小脚老太太”，至今郑俊怀依然觉得“欠的太多，无法补偿”。一晚梦见老娘走了，郑俊怀哭醒。经常数月回不了家，无法满足母亲仅有的要求。“在老娘怀里睡觉最踏实。老娘摸着我的头和胳膊，那是最幸福的时刻。”
郑俊怀现在富了，但他认为自己身上始终没有光环，飞机坐经济舱，饭店住普通间。不久前在北京被一的哥认定为外来大伯而故意绕弯走，等出示身份教育对方后，郑俊怀说，我不举报你了，这趟免单。
多年来对郑俊怀在经济方面的质疑和举报并非新鲜事，但他坚信，只要企业不落入个人腰包，啥都不怕。“我的孩子都懂得自励，从没有保护伞意识，在国外打工读书。伊利有了风波，孩子们鼓励我：‘爸，我们相信你不会有问题。’”我也对孩子说，你爷爷走时没给我留遗产，你们也别想爹留下什么。“前期很多人问启元投资和华世商贸中的股权问题，贷款或用自己的薪金买股权都是正常的，而且这些都是纸上富贵，风险很大。如果企业垮了，什么都没有。”
闲庭信步再十年？
郑俊怀的读书精神持续至今。去年9月到今年3月，他在中欧管理学院读EMBA，满勤，甚至不惜从美国提前回国听课。他爱看《基业长青》，并认为人才问题是伊利的最大瓶颈。
尽管很谦和，郑俊怀显然坚信自己是伊利的重要人才。他公开表示，如果条件许可，他自己愿意再带领伊利走进下一个十年。信心一来自乳业市场的潜力，二来自自己的历史和经验，三来自对事业的不尽追求，“国有或家族企业都相对稳定，但伊利非国有也非家族企业，变数最大，利益复杂，而我干到这一步已无路可退，必须前行。做不好也无愧，只要良心不受谴责。多年风雨证明伊利的大决策没有失误。”
事业和生命总有终结之日，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郑俊怀说，身体和心态是基础。为保持和平心态，他每早练气功吐故纳新，效果不错。再不行，就想想老娘安详地做针线，顷刻间一切坎坷都算不了什么。
有人说郑俊怀缺乏宽容和信任，不放权，事必躬亲；有人说郑俊怀近年来不断看到新的产业和资本富豪崛起后心态越来越不平衡。他的回答是，各种不同看法很正常，没必要统一。自己是董事长兼CEO，意味着第一责任，关键时刻要控制，否则乱套。权责的收与放是一项艺术，需要成熟的运做。有时自己承担责任却得不到理解甚至遭遇对立，有些报道歪曲事实，他都一笑了之，不会放到心里折磨自己。“像娃娃过家家，今天这个事明天那个事的。我就管倒头睡觉，第二天照样起来干活。”
“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郑俊怀以此形容心境。谈到一些敏感事件，郑俊怀没有回避。牛根生出走，“回头看也很正常，体现价值，可以理解。”但对独立董事俞伯伟事件，郑俊怀认为这是“用人的失误，责任根源还在自己。”“你有不按我办的权利，我也有不用你的权利，这是对等的”。
“自己做的正，才能管住人”。郑俊怀涉世之初的部门领导对他的教导牢记耳边。他说，最看不惯送礼，过节的烟酒他都自己买。对公司的建筑工程和广告从不插手，除非特殊情况。但对违规者，从不手软。
尽管不手软，郑俊怀还是把“心善”列为自己的大弱点。“我一不害人，二不防人，否则太累。而对恶人，越善良，越吃亏。这个弱点也很难改，所以老吃亏。但从大局看，最终不会吃亏。”他最高兴的事是办成一件事后的心理安慰，可以好好睡一觉，但痛苦接着就来：醒后又以新的目标折磨自己。“老给自己找不是，老不满足现状，老穷折腾，这就是我。”
郑俊怀最常提起的是一位社科院博士，也是伊利的股东给他写的一封信，信中在深刻的产业分析后，说自己用半生家产买了伊利股票，就是基于对郑总的信任。独立董事风波后，博士又来信了，表示相信伊利能度过难关。
“我一定会抽时间去看望这位股东，感谢他的真心支持。”（原文发自《中国证券报》的《财经人物》栏目，本文有删节）
（ 责任编辑：周克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