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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李 磊 武汉报道
402的窗外,风景摄人而又变幻。
长江、汉江壮观汇流,奔腾东去,建自公元223年的黄鹤楼于悠悠白云下,归元古刹里五百罗汉齐颂佛号,世界最大城中湖——东湖碧波荡漾,浩阔江滩上万国建筑陈展;入夜,湖北省博物馆里越王勾践配剑之绿光隐然破梁,而梅岭旁的花香里还似乎传来毛主席午夜浅浅的踱步声。
402不是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402是一部环绕武汉三镇行驰的公交车。
爱尔沙·盖德女士是旅居武汉的丹麦作家,透过402的车窗感受这座“伟大城市”已经成为她的生活方式。“402简直就是一首诗,关于人、时间和空间的诗。”
Morgan Stanley亚洲有限公司的董事总经理谢国忠也为这座城市所震撼。2003年10月他大胆预言武汉将成为下一个上海,“且让我们5年后再看此预言是否成真。”
谢以为一个城市的潜力与当下的统计数据无关,而是与给予(潜在)投资者的feeling有关。
“东方芝加哥”的两起两落
至于统计数据,即便考虑到中部塌陷的宏观背景,武汉还是一身尴尬:这个从地理面积上来说,世界前十、中国第一的大都市,其GDP排位是国内第13,经济总量已被青岛、大连、宁波和苏州等以前的中等城市超过。
2003年的全国人代会上,出现了武汉市市长李宪生对温总理的三声追问:“武汉在哪里?”的确,这座起码具有中国第四城素质的城市,不应该是目前这样一个地位。而把视野投向并不太遥远的过去,有“东方芝加哥”美称的武汉已是两起两落:
1850年-1911年,兼备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利的武汉开始了崛起。
由于当时铁路、公路和航空等交通方式的缺失,武汉是内陆各省唯一的出海口,“九省通衢,得水居中”。《湖广总志》记载:地当江汉交汇之区,顺江东下可通皖赣吴越,循大江而南可越洞庭、入沅湘以通两广云贵,有西上荆宜而入三峡,可通巴蜀以上溯金沙江。至于逆汉水而西径安陆、襄阳、郧阳诸府综贯全鄂以抵汉中,又沿汉水之支流白河、丹江二水以至宛洛,可谓九省之会也。
近代开始,鉴于外贸格局由粤转沪,长江干线成为近代中国对外开放的重要通道,武汉的区位优势得到加强。孙中山在《建国方略实业计划》这样叙述:“武汉……吾人沟通大洋计划之顶水点,中国本部铁路之中心,而中国最重要之商业中心也。”
1896年10月20日,是一个随着岁月流逝而越发凸显出意义的日子。那一天,光绪皇帝敕谕兴修北京至汉口的铁路,汉口至广州铁路也是拟议,两条铁路贯通沿线各省矿产和农业资源丰富的地区。若再把清政府在汉口下游江边兴建大型船坞和货栈,以便大型海轮停靠的计划联系起来看,这种通过铁路与航运联网启动内外贸,使得武汉不仅具有中国意义,更彰显出世界性的意义来。
城市和国家的跃进总是发端于个人,武汉在近代的崛起也是如此。1889年—1907年间,张之洞以他的睿智、胆识和人格魅力集聚出了武汉崛起的人和,启动了武汉近代化的列车。
张之洞督鄂期间,武汉兴建了亚洲第一家现代化钢铁联合企业汉阳铁厂、第一家枪炮厂和第一家棉纱厂,并修筑了贯穿中国南北的第一条以汉口为起点的京汉铁路,再加上后来修建的粤汉铁路,武汉在中国经济版图上的“天元”之位于是确立。
张之洞的见识与行动,还使武汉一跃成为晚清洋务重镇,是仅次于上海的第二大对外贸易大港。1895-1913年,在中国人创办的近代企业中,武汉排名第二,创办资本额亦位居第二。
此时的武汉已被观察者艳称东方之芝加哥。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武汉城市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代结束了。
1926-1927年北伐革命,更使得武汉进出口业务陷入停顿,外贸总额由上年的4.12亿关两降至3.06亿关两;货币的贬值也使金融业损失高达1.3795亿元以上。时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的陈友仁宣称,“武汉工商业倒闭在即,无形停顿者约有十分之六七。”1938年,日机频繁轰炸武汉:企业迁出250家,占总数的57%,敌机又炸毁了约12%的工厂,半年之内,企业损失近70%。
而交通格局的改变,也极大地挑战了武汉的传统区位优势:随着航运技术的改进,川沪得以直航而西南各省从此划出武汉商业势圈;陇海铁路的通车,西北各省脱离武汉商业势圈;而粤汉铁路开通,湖南与武汉产生离心倾向,向广州靠拢。贸易总额排名从19世纪末的上海、广州之后的第三位下降到1931年的第10位。
武汉的第一次复兴自新中国成立时始,而毛泽东对这座城市的偏好更是极大程度上加速了这个过程。
“一五”期间,根据工业建设的基本任务和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指导思想,国家重点建设由苏联援助的156项工程:随着武汉钢铁公司、武汉重型机床厂,以及武汉长江大桥等重点工程的开建,武汉成为“一五”计划期间国家重点建设的工业城市。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打通了京汉、粤汉铁路,大大促进了南北物资交流,在运输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中国由水运时代跨进铁路时代。
两个“五年计划”的实施,打造了“武钢”、“武船”、“武重”、“武锅”等一批响当当的“武”字头企业品牌,而1965年开始的“三线建设”对国民经济布局进行了战略性调整,进一步加强了武汉的工业地位。
按照当时主管全国计划工作的李富春的思路,“大三线”大致是以甘肃省乌鞘岭以东、山西省雁门关以南、京广铁路以西和广东省韶关以北的区域。显然,30多年后以广东、上海、北京为中心的三大经济圈,都被圈在了“三线”之外,而武汉却在这场包括第二汽车厂、葛洲坝工程、武汉青山火电厂等项目的“工厂再造”运动中受益匪浅。
可以发现,无论是张之洞推行“湖北新政”所引发的武汉崛起,还是毛泽东领导“赶英超美”所导致的武汉复兴,都带有鲜明的国防考量。
从1979年改革开放一直到现今,武汉依然走出了一个由盛而衰的轨迹,在国家经济版图中地位的重要性不断下降。
改革开放之初,武汉市的综合实力全国排名第四:20年过去之后,按照倪鹏飞的中国城市综合竞争力排名,2002年、2003年连续两年武汉都排在第14位上。
二次复兴与非均衡发展战略
湖北省财政厅科研所的周永松以为,武汉这20多年来的横比下坠的主因是受累于我国分地域逐步对外开放的政策。
“第一批是以深圳为代表的四个经济特区,第二批是以上海为代表的14个沿海城市以及海南岛,武汉属于第三批沿江沿边的对外开放城市。前两批开放,对武汉造成了显著的负面效应——在经济资源配置过程中,内地各种资源尤其是人力资源、技术知识资源向沿海开放城市流失。内地国有企业、集体企业的市场占有率也相应显著下降。”
周还认为,武汉“天元”位置的丧失是其第二次衰落的另一个主因:“十几座长江大桥的修建,长江黄金水道的退化,京九铁路的贯通,公铁运输网的加密,武汉的区位优势及其腹地资源优势被大大摊匀。”
而不久前主持完成了国家软科学计划重大课题《中部区域创新发展战略研究》的武汉理工大学教授胡树华以为,探讨武汉这20多年来的衰落,不能脱离开中部塌陷的背景——两个问题实际上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公开数据显示,湖北、湖南、安徽、河南和江西五省不仅经济发展水平低,而且增长速度也很慢。
回顾1979年以来国家的区域发展战略实施过程,就是中部、湖北和武汉被不断边缘化的过程:上世纪70年代末期开始重点发展珠三角,80年代末期倾力打造长三角,90年代中期提出建设京环渤海,90年代末期实施西部大开发,2003年又提出了振兴东北。虽然目前还存在中部经济这个名词,但中部诸省之间传统意义上的经济联系实际上已经解体——江西在加强和浙江、福建的经济联系,湖南主要是融入大珠江三角洲,安徽与江苏、上海频繁往来接触。湖北和河南则是依旧徘徊。
中部的出路在哪里?
湖北省委政研室的肖玉明在2004年9月17日出版的《长江日报》上撰文,以为“湖北和武汉的第二次复兴必须实施非均衡的发展战略。”
肖的观点是,中央对全国区域经济进行协调发展的思路,对于中部、对于湖北是一种战略机遇,国家的政策配套必然是会跟上。肖还以为,谈非均衡发展战略,一方面是中央与中部省份、中央与湖北层面的思考,另一方面是湖北省和武汉市的协调。
肖在文章中指出,湖北省内各地区之间的发展水平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性,在这种条件下若实行均衡发展,是非常不效率的而最终结果将只能是一起继续落后。如果采取非均衡的发展方式支持武汉做大做强,则不仅所投入资源的配置可趋于帕累托最优,而且同等投入对周边地区所产生的辐射、带动作用也可能最大,也因而有利于实现湖北的跨越式发展。
据了解,这个观点其实在更早些时候已经被提出,但在省、市领导间一直没有能达成共识。尤其在上世纪80年代初谋求直辖未果之后,武汉市与湖北省的建设规划更是缺乏协调。
2003年以来,中央政治局委员、湖北省委书记俞振声在多个场合以及专题会议上表示,实施以武汉城市群为基础的武汉经济圈,将是坚定不移的中心战略。“要以把武汉建成我国中部地区的金融业、制造业、信息和商业服务中心为目标,以武汉城市圈为基础做成和做强‘大武汉’,使之形成强大的聚集力和辐射力,带动周边地区共同发展……使之成为我国内陆地区最具活力的增长极之一。”
在2003年11月9日举行的“推进武汉城市圈建设”研讨会上,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研究员刘福垣认为,规划建设武汉城市圈成为国家战略,有助于解决中部地区在全国经济发展中的矛盾。
而中国科学院院士叶大年认为,武汉有条件也有必要建设成一个仅次于上海、北京的超大城市。他运用经济地理学的对称理论,判断未来以武汉为中心,800-1000公里半径将形成中国的特大城市圈。
“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武汉的特别,总让历史学家皮明庥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皮告诉记者,这首先在于它是由武昌、汉口、汉阳三镇组成且优势与分工都相对明确——武昌以科教文卫立镇,汉口以金融商贸立镇,汉阳则以制造立镇。
武汉的特别,还反映在其二次衰落中并没有表现为“商业和工业的同时探底”。
据统计,从1993年开始,武汉的社会零售总额一直以20%的速度递增,商业占武汉市国内生产总值保持在16%以上。2004年年初,国家公布国内城市社会消费品零售额排名,武汉以854亿元在19个副省级以上城市中位居第5仅次于沪、京、穗、津。而世界银行的最近一份对国内23个城市投资环境所做的调查报告显示,武汉市场的贸易壁垒是最低的,“买全国卖全国”的开放意识一直传承下来。
“武汉的商业不存在复兴与否的问题,但工业化和城市化相对滞后的确存在。”一位市高层向记者坦述。这位高层人士还告诉记者,回想武汉崛起时张之洞打造天下闻名“汉阳造”,再对比毛泽东时代“武汉造”成为年轻共和国的经济支柱,武汉现今的工业地位实在算是非常尴尬:“国有企业蹒跚、民营企业不多而外资企业不大。”
2002年下半年,市委书记陈训秋提出“振兴武汉制造业”,次年年初,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了“坚持工业兴市,走新型工业化道路,将汉阳建设成为武汉现代制造业基地”的战略决策。
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副局长向阳也透露,一块由长江、汉水、京珠高速公路外环线围合成的368平方公里建设中区域——包含了现在的汉阳区、武汉经济技术开发区和蔡甸区一部分,被认为是寄托武汉工业二次复兴希冀的所在。
而李宪生已是豪气干云。在今年6月21日于香港举办的2004汉港经贸洽谈会·武汉周开幕式上,李面对长江集团李嘉诚、新世界郑裕彤、恒基兆业李兆基、嘉里集团郭孔演、九龙仓中国主席李唯仁、瑞安集团罗康瑞和世茂集团许荣茂等香港七雄大胆放话:“如果说二十年前的机会在深圳,十年前机会在上海,那么我可以自豪地说,最好的投资机会现在是在武汉。”七雄无不动容。
俞振声、陈训秋和李宪生自有底气:作为距离世界最大水利发电枢纽三峡大坝最近的大都市,其能源成本是上海的1/3;武汉乃至湖北有“千湖之乡”美誉是我国最大的淡水中心,工业成本是北京的1/8;而作为国家的地理中心,其交通成本是上海的1/4。人才储备而言,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35所大学,中国科学院等3500多家科研设计单位及10所国家实验室,使得武汉紧随在北京、上海之后居全国第三。
铁道部的规划显示,武汉2010年之前将成为中国高速铁路客运专线四大枢纽城市之一(另外三个是北京、上海和广州),届时武汉至广州只要4个小时,而经合肥往上海时间也将较现在缩短2/3。而从交通部得知,为顺应重工业时代来临,一项复兴长江“黄金水道”的计划正在启动,位于重庆、上海之间的武汉也将是“春风又绿”。
“趋势已成,必将自我加强。”望着中山大道上的熙攘人流,一位来汉考察的香港贸易发展局官员在402里激动着。
( 责任编辑:单秀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