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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狐财经特约专家：钟 伟 / 文
人民币汇率如何调整，一直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在我看来，人民币和美元相对合理的脱钩是必要的，刚性钉住只会使得人民币无谓地跟随陷入危机的美元一起沉沦。对人民币汇率的调整不仅仅是重新定值，更应增强汇率弹性，这才是标本兼治的做法。
一、与其说美国“抢钱”，莫若说东亚“送钱”
和过去几年一样，目前人民币汇率问题再度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有的说，国际上万亿美元在阻击人民币，有的说，美国人在抢中国人的钱，果真如此吗？
关于万亿美元热炒人民币的说法，我们需得看清楚哪些是境外炒家们之间得相互豪赌，哪些又是混迹中国境内，有可能对中国金融稳定造成损伤的热钱。我们可以从多种方法来估算，第一种方法，尽管目前中国官方储备高达5400亿美元，企业和个人持汇1600亿美元，但这些并不能理解为热钱，根据经验统计，我们粗略假定近年来，每年少增的企业和居民持汇，加之外商直接投资中约1/3有可能被混入到经常项目中结汇，再加上在华外商投资企业已经实现而未汇出的利润，相信中国境内有“热钱”嫌疑的资金规模不会超过1000亿美元；第二种方法，目前中国2000多亿美元的外债中，大致有47％是短期外债，假定这些短期外债全部都是“热钱”，规模也大致为千亿美元；第三种办法是观察去年和今年国际收支平衡表的“错误与遗漏”项的余额，两年累计额大致可反映“热钱”流入中国的可能规模，这样测算的热钱不足千亿。我们还可以罗列种种其它方法来估算中国境内的热钱，总体而言，超过千亿美元的可能性不大。
因此所谓万亿美元热钱阻击中国，如果真的存在，其中绝大部分是境外的洋人和老外之间的赌博，通过各种渠道迂回曲折地流入中国境内的“热钱”决计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规模，尽管境外和境内热炒人民币升值都是令人不快的事情，但我们能防范的不过是危害较大的境内热钱，至于境外热钱对人民币的赌注，尽管中国不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我们也只能苦笑着旁观了。我个人更愿意把“万亿美元阻击人民币”之类的说法看成一种商业噱头。
关于美国人抢中国人的钱之类的说法，更禁不住推敲。是的，目前全球百元面值美钞中，每10张就有7张是在美国境外流通的，美国通过美元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霸权地位享受着向全球经济体征收“铸币税”的特权，或者说，全球债权人至少拥有对美国数以万亿美元计的债权，如果美元急剧贬值，的确意味着全球债权人的美元资产大大缩水，也意味着美国通过贬值“自我豁免”了其天文数字的美元债务。东亚地区囤积了将近3万亿美元，美元若变本加厉的贬值，东亚（尤其日本和中国）当然是承受损失的重灾区。但是这与其说是美国人“抢钱”，不如说是东亚在向美国人“送钱”来得更直观和合理。毕竟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诸多国家，是主动地采取钉住美元为主的汇率制度安排，这种“钉住美元”不是美国人的强迫，而是东亚主动的选择，并且在美元遥遥无期的下跌中，甚至还不愿意调整难以维持的汇率形成机制！
二、钉住美元：不可能和不必要完成的任务
众所周知，中国政府采取的是“钉住美元的有管理的幅度汇率制”，因此，如果美元汇率相对平稳的话，那么中国就很有可能“一动”不如“一静”，一直采取钉住美元的汇率制度，直到出现更好的汇率制度安排为止。遗憾的是，现在和千年乃至去年相比，以静制动已经不太现实，或者说，人民币钉住美元，是不可能和不必要完成的任务。
之所以说人民币不可能钉住美元，是因为我仍然固执地以为美元深陷“第三次危机”中不能自拔。我曾经在2003年初曾以“人民币：在冰面上燃烧”为题在《南风窗》上撰文指出了美元的危机状况，如果说将近两年来我对美元走势的看法有什么改变的话，无非是当年的相对悲观已经变成了今天的近乎绝望，在未来两年，美元难以摆脱脆弱不堪的命运。
回顾百年来的美元汇率史，已经经历了两次巨大的危机，第一次危机爆发于1973-1976年间，布雷顿森林体系作为一个虚金而实美元的体系极大地推进了美元的国际化，美元从20世纪50年代的美元短缺(Dollar Shortage)成为70年代时的美元泛滥(Dollar Glut)，美元危机的爆发标志是美元和黄金的彻底脱钩以及布雷顿森林体系这个“不兼容体系”的崩溃。第二次危机爆发于1985-1987年间，美国经济的滞胀之苦，以及当时日本、欧洲经济的崛起迫使美元相对于其他货币大幅度贬值，美元危机的爆发标志是《广场协议》的签署和美国股市的股灾，美国也在此后成从净债权国沦落为净债务国。第三次美元危机的爆发或许可从美元持续地对欧元和日元开始贬值为起点（大约是2001年的4-5月），其标志是美国股市和房地产泡沫的破裂，以及美国经济一度接近衰退边缘，并拖累整个世界经济陷入了“增长性衰退”的困境中。
为什么现在我对美元的态度从悲观转向绝望？
一是美国的贸易逆差日渐庞大，目前美国贸易赤字差不多占其GDP的5%，这种局势，比发生美元危机的1985-1987期间还要严重，当时美国贸易赤字占GDP的大约是3%。二是美国财政情况不佳，其国际净债务国的包袱也日甚。财政盈余已经是克林顿时期的旧梦，目前美国财政赤字大约每年在4000多亿美元，维持政府运行的经费捉襟见肘，两项合计，美国智超每年需要吸收一万亿美元以上的净资本流入，才能维持国际收支和政府赤字。三是美国勉强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来勉强维持贸易和财政赤字，就是美国大量地吸纳国际资本。埃及经济学家阿明曾经将美国金融体系形容为“吸血鬼”，因为它汲取了全球最多的净储蓄，而美国人自己并不太储蓄，喜欢寅吃卯粮，源源不断流向美国的巨额国际资本，使得美国能用资本项目顺差来弥补贸易赤字出美元及美元资产的魅力不断褪色，国际投资者对美国平衡其国际收支的信心严重动摇，并纷纷将国际资本撤离美国。
由此看来，美联储连续加息，其用意并不完全在于美国经济已经强劲复苏，也不在于防范国内通货膨胀压力的上升，美联储在今年第四季度连续加息时，正是其经济增长率从4％以上跌落到只有3％稍强的时刻，也许把美联储连续加息的目的，视作挽救美元颓势，振作国际投资者对美元资产的短暂热情，刺激国际资本向美国回流等等，来得更接近事实的真相。回顾一下20世纪80年代时，第二次美元危机的调整过程吧，当时美国整整花费了六年，而今美元所陷入的危机，交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残酷的现实是：美元正在跌入危机，各国央行和投资者正在抛弃美元。
作为强势中国经济代表的人民币，在美元继续软弱的背景下，怎么可能完成“钉住美元”的任务？如果今后两年，美元对欧元突破1.6，美元对日元突破90，那么人民币有什么必要跟随沉沦的美元而沉沦？
作为逐步走向国际化的人民币，又有什么必要去坚持“刚性钉住美元”的教条？在1998年之前，人民币汇率还是可以变动的，从8.7缓慢升值到了8.28，而此后日渐僵化，以至于到现在几乎静止不变了。现在离亚洲金融危机已有7年，离1994年汇率体制改革已10年，中国经济的基调从防治通缩变为防范通胀，国力民情都今非昔比，又又什么必要对人民币刚性钉住美元的“东亚危机后遗症”恋恋不舍？因此，人民币必须和“刚性钉住美元”脱钩，继续拒绝调整，是不必要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三、与其对人民币重新定值 不如增强汇率弹性
两年前，国内赞成关于“第三次美元危机”的学者甚少，今天，赞成顺势而为调整人民币汇率的学者也仍然遮遮掩掩。在我看来，对人民币汇率的调节，与其拖延不决，不如速战速决；与其单纯对人民币汇率重新定值，不如增强其汇率弹性；与其让目前的外汇交易市场得过且过，不如大刀阔斧进行重整，毕竟我们不能分两次跨越一个壕沟。
首先，目前看来，中国经济增长所不可或缺的一系列战略物资，例如石油、铁矿石等都将越赖越倚重国际市场，因此中国应摆脱重外汇储备轻实物储备思路的可能影响。
其次，重新定值是治标，增强率的灵活性是治本。所谓重新定值，也就是把现在人民币对美元的8.27一次或者分次调整为7.5之类的其它数值，这可以暂时奏效，但只有汇率形成机制灵活了，人民币汇率才能随着市场之水有涨有落。说到增强汇率弹性，那么就需要有多方面的改革，相对比较艰苦，那么作为短期措施，至少可以使得人民币和美元“适度合理”脱钩，例如从单一钉住美元改钉“货币篮子”，但货币篮子的设计应该尽可能简明明了。尽管后者中美元仍可能有相当大的比重，但毕竟人民币和美元不再亦步亦趋，一国货币在升值预期下适度放弃钉住，较之在贬值预期下要有利得多。
再者，增强人民币汇率的弹性，尽管不如重新定值那样更容易得到媒体的关注，但却是对人民币升值之火“釜底抽薪”的做法。目前，人民币汇率决定机制是“双层滤波”的，第一层滤波是企业对外汇专业银行的强制结售汇制度，不管企业是否情愿，通过外贸得来的超出外汇帐户限额以上的外汇收入，都必须卖给银行，第二层滤波是银行对中央银行的外汇资金转移，不管银行是否情愿，超出银行结售汇周转限额以上的外汇，都必须卖给中央银行，这样的双层滤波，使得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存在缺陷，也就是人民币贬值的压力被掩盖，而升值压力被虚夸。现在中国每天的外汇交易额连7个亿美元都不到，连泰国、印度这样的国家每日外汇交易额都在几十亿美元，因此目前的外汇市场的效率，和目前一万亿美元的外贸规模不相称，和央行灵活调整基础货币供应不相称，也使得人民币汇率弹性缺乏基础。调节的重点，一在于形成商业银行参与外汇交易的做市商制度，这项改革的难点在于中央银行对作为做市商的商业银行提供怎样的结售汇条件安排；二在于及时将银行对面企业的远期结售汇业务，拓展为银行面对企业乃至面对同行时的人民币远期业务，并增强外－外币交易品种的活跃程度，使得企业和银行具有必要的汇率避险工具，这项改革的难点在于央行如何根据利率等参数如何合理设定人民币远期的基准汇率，此外，增加交易品种和交易主体也是值得考虑的。
在社会经济运行中，唯一不变的就是永不停歇的改变本身。美元危机至今，也许音乐显示着布雷顿森林机构60年，正是国际金融架构发生重大变迁的关键时刻，现在我们还难以还难以观察到有哪种货币可以取代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包括欧元在内的货币亦是不能，但目前美元的软弱使其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人民币的航标，摆脱弱势心态，摆脱“升值有害无益”之类的莫名其妙的思维定势，从市场预期和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对人民币汇率进行调整，从刚性钉住美元，到富有弹性的汇率安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 教授 博士生导师
（ 责任编辑：周克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