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份60万元的担保复印件却牵出错综复杂的案情，知名律师因此身陷囹圄，诸多程序不合理的审判过程，以及前后矛盾的证据口供让整个案情审理过程蒙上一层阴影，更让整个律师界心惊胆战……

　　悲伤的日子

　　2004年5月18日，对于安徽省淮北市某中学教师潘立梅而言注定是个终身难忘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她的丈夫，当地小有名气淮北师范学院政法系副教授兼职律师王宏柱吃过早饭离开了家，作为辩护律师去刑事庭参加一个当事人江峰的庭审。但从他关上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王宏柱律师这次是为涉嫌伪证罪和挪用公款罪的原淮北农村信用联社主任江峰辩护。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庭审刚刚结束，被告江峰还未离开被告席，他就被检察院当庭带走。对他的指控是涉嫌为被告人江峰做伪证，其依据则是王宏柱之前向法庭提交的一份关于江峰贷款60万元的担保协议的复印件。被拘33天之后，即2004年的6月27日，检察院才做出批捕王宏柱的决定，这个消息在淮北的律师界一下子就掀起轩然大波。淮北市律协和安徽省律协对此事也极为重视，分别委派了刘建华律师和任清华律师为王宏柱作辩护。其中刘建华律师还是安徽省律协副会长、全国律协理事。

　　审判

　　2005年5月14号，王宏柱等来了第一次开庭。开庭当天，总共60个座位中位于前排的一半座位被检察院占据了，近百人涌来旁听。由于座位有限，旁听的众人，包括他的妻子潘立梅都是站立着听完了全部审讯。庭上，两位律师提出要求鉴定涉案复印件上的印章是否如控方所说是从另外一份100万元的担保协议上复印下来的，得到的答复是该复印件无法鉴定。但是在王宏柱辩护的江峰一案中，已经有过两份担保协议上的印章存在差异的结论。此外，两位指定律师要求本案的关键证人——供诉说在王宏柱的指使下将印章由100万元的担保协议复印到60万元担保协议上的赵晓燕——出庭，法院联系的结果是赵晓艳不愿出庭。最后，两位律师提到控方的重要证人江峰曾经在开庭前写过一份“关于诬陷王宏柱律师的说明”的申述材料提交给了政法委，政法委的两位书记签字后交到了检察院，两位律师要求提交这份证据。不幸的是检察院方面的答复是由于处长出差，这份证据无法提供。由于重要证据不全，法院宣布择期再审。

　　2005年5月24日，第二次开庭，仍旧是人山人海，仍旧是激烈辩论，证人赵晓燕仍未出庭、江峰被转送到检查机关的申诉材料仍然没有出现。法庭于下午1：30宣布休庭，但直到当天晚上6点，法院都已经下班，等待着的潘立梅和王宏柱的律师、朋友以及其他关注此案的旁听者仍未得到任何宣判结果。

　　2005年6月2号，刑事判决书下达，王宏柱因辩护人伪造证据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成为全国又一个因为触犯著名的刑法306条而被宣判有罪的律师。王宏柱随即提起上诉，而公诉方也以量刑过轻为由提出抗诉。

　　2005年7月14日是原定二审开庭的日子，出于对此案的关注，部分记者在7月13日来到安徽省淮北市，当天下午与法院联系要求旁听第二天的庭审。晚上6点，律师刘建华接到法院打来的电话，通知他由于江峰提交政法委的申诉材料检察院仍没有找到，而此材料与本案关系重大，故而推迟审判。截至本文发稿，下一次审判的日期还没有确定。

　　疑云密布

　　对于本案中最重要的定案证据，那份60万担保协议是否伪造的问题，安徽省律协在提交给中华全国律师协会的报告中指出了其多处值得注意之处：

　　首先，检查机关指控王宏柱伪造证据的主要证据都是言词证据。包括王宏柱本人、参与贷款的陈少华、江峰的妻子赵晓燕、江峰本人的询问笔录和自书材料。但是王宏柱当庭否认了笔录和自书材料中的内容，称自己当时是招架不住逼供才承认的。关键证人赵晓燕两次都没有出庭，自书材料中只是承认将100万元担保协议上的印鉴复印到了60万元担保协议上，但是对于律师提到的赵晓燕如何从100万元贷款担保协议上的金蟾药业公司的印章复印到60万元担保协议书上？100万元贷款担保协议上的公章、印章和协议上的印刷字体有重叠，与60万元担保协议书公章、私章在方位、间距上不同，赵晓燕是如何消除重叠？用何方法、技术、设备？在何处、何人复印？用于伪造担保协议复印件的原件在何处？等等关键问题都没有做出回答。江峰本人更是曾经做出对王宏柱有利的申辩材料并提交到了政法委，但是材料转交到本案的公诉方检察院手中后却如泥牛入海、不知所终。陈少华本人的多次询问笔录在时间、先后顺序、涉及人员等方面也是相互矛盾、破绽百出。这样的言词证据在没有其他证据辅证的前提下能否采信值得商榷。

　　其次，检察院在本案中存在多处越权情况。在第一次庭审的过程中，控方提交了2004年5月19日王宏柱供述其犯罪的录像一份，问话人系淮北市检察院陈方方、陪同问话的是淮北市刑警支队谭鑫。但在长达半个小时的问话中，刑警谭鑫未发一言、全部的问话都是由检察院的陈方方作出的。询问证人本应是公安机关的专职，检察院作为控方不但插手其中并且成为讯问的主角。这严重违犯了取证程序，该证据也因此未被法院采信。此外，在庭审过程中递交的材料几乎都是由控方检察院取证所得，是否将讯问材料移交法院以及将什么样的材料移交法院都由控方决定，这必然使被告王宏柱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

　　最后，关于担保协议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是本案争辩的焦点所在。其代理律师认为本案涉及的60万元担保协议书在客观上真实存在是合理、有据而可信的。由控方提供的借款申请书中填写了担保单位金蟾药业公司，担保类型为担保。江峰也多次承认该贷款有担保，而且是在王宏柱没有接收委托之前。检查机关也承认江峰书写给政法委的诬陷王宏柱伪证的反映材料确实存在，但检察机关拒不提供。更重要的是，贷款通则等法律明确规定了，个人贷款必须有担保或抵押、质押。由控方提供的借款申请书等材料中也在借款方式中“担保”处划了勾，担保人处写有“金蟾药业公司”的字样。检方提供的曾经接触过该笔贷款资料的人员证明，虽然称移交资料中无担保协议或不清楚有无担保，但都未能证实办理贷款时没有担保。

　　余波不止

　　虽然王宏柱案二审还未开庭，此事的负面效应却已经开始在淮北这个小城市显现。记者走访了淮北的几家律师事务所，律师们普遍反应现在基本不太敢再接刑事案件了。“太危险了，我们是能不接尽量不接（刑事案件），调查取证尽量不办”一位资深律师这样说道：“306条都没有对检查机关的限制条款，调查取证办不好，马上就是律师伪证罪。别说是当事人，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记者在言谈中了解到，对于地方律师事务所而言，刑事案件其实是一块肥肉。地方民事案件的标的一般都比较低，收费也常常拖欠，曾经发生过当事人扛了两袋白面来当作律师报酬的事情。相对于民事案件而言，刑事案件律师付出的时间相当有限，收费在地方也比较可观，如果成功还能够名利双收。出于声誉的考虑，很多律师即使不收费也愿意代理刑事案件。但是王宏柱案的判决改变了这一局面。越来越多的律师不敢做无罪辩护、不敢提交新的证据、甚至不敢在庭上发言。检察院作为控方，同时参与办案甚至主导办案，与公安相互制约的功能消失殆尽，其权力缺乏任何实质上的约束导致控辩双方的力量严重失衡，作为宣传中推进民主法制重要力量的律师们就只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作为一名政治教师，王宏柱被拘捕的当天潘立梅正在参加一个教学竞赛，讲课的题目是“当你的合法权益受到不法侵害时应该怎么办？” 在采访的过程中，她一直说：“我希望法律是能够让我相信的！”

(责任编辑：魏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