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知识分子为什么反对市场》

　　尽管人类迄今为止绝大部分的物质财富都是市场创造的，市场却并不讨人喜欢。这的确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这里，既有道德的原因——几乎每一种宗教都反感商人——也有实际利益的原因，因为市场虽然能够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但也总是有人因此而受损，而受损的又往往是特权在手的既得利益者。不过，有一种人，虽然他们有最多的理由喜欢市场，但在现实的表现中，却每每以反市场的面目出现。这种人，就是知识分子。

　　说他们应该喜欢市场，是因为市场能给予他们最多的机会。当然这并不是说，市场能够给予他们很多财富和权力——事实上，知识分子从来就不善于获得财富和权力，在每一种社会制度下恐怕都是如此——而是说市场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最宽容的环境，使他们能得到最多安身立命的机会。不要忘了，既使是马克思，也是在自由的英格兰才获得安居之所的（讽刺的是，这反而为他的反市场事业提供了物质基础）。

　　那么，应该喜欢而不喜欢，问题出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感到好奇，而幸运的是，连那些我尊崇的大师们，也同样觉得有趣。他们从心理倾向、生活际遇、道德乃至思想潮流等各个方面，对知识分子对市场抱有敌意的原因进行了精彩绝伦的分析。而更加幸运的是，这些精彩的文章还变成了中文，放在了我的面前。它就是这本《知识分子为什么反对市场》。

　　出乎我的预料，对反市场的知识分子最宽容的，恰恰是那位思想上绝不宽容的哈耶克。他在道德上肯定了那些反市场的知识分子，但在思想上尖锐的指出，他们之所以抱有这样的观念，不过是受了一定时代的“成见”影响而已，而这些“成见”，又往往是来自“理性的自负”。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们，不假思索地将某个科学或技术领域的原理，运用到其他一切领域里，要将社会改造成他们喜欢的样子。计划经济和历史决定论等思想无不来源于此。

　　而最痛苦的批评者无疑是弗里德曼。身为犹太人的他，不得不面对犹太知识分子作为一个整体对自由市场不依不饶的反对。但他依然冷酷地剖析了犹太知识分子反市场的心理根源。在犹太民族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恰恰是市场给了他们生存和发展的机会，使他们能够在倍受歧视的环境中斩露头角。然而可悲的是，他们又极力地想要去证明，反犹主义者眼中的犹太人形象是错误的。于是，犹太人在充分享受了市场活动的好处之后，又拼命地证明这种活动通通是坏的！这种心理所反映的，其实是犹太民族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承认这一点是痛苦的。弗里德曼毫不客气地将之称为“伪善的道德优越感”。

　　在我看来，最无情的批评者当属哲学家诺齐克。如果说其他人批评还可以归入“诛心”之论的话，诺齐克的批评，却直指知识分子最引以为傲的方面——学校教育。他的逻辑无懈可击。知识分子往往是教育竞争的优胜者，他们擅长的是“分高者胜”的游戏规则，而一旦进入了社会，进入了市场，在“价高者胜”的游戏规则面前，往往就败下阵来。于是市场带给他们的挫败感，就引起了他们对整个市场制度的愤恨。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无意抬高知识分子的作用和地位。然而诚如哈耶克所说，知识分子作为“观念和知识的贩卖者”，他们对社会的影响，并不是直接和短期的，而是在一个长时期里，潜移默化、但不可阻挡地发挥作用的。观念的力量是巨大的，而知识分子的观念，尤其拥有巨大的力量。我想，这就是这些文章的真正价值所在，它试图影响的，是所有知识分子的观念。

　　这本书有一流的文章，也有一流的翻译。译者秋风不仅是古典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行家，中文水平也属上乘。出于知识上的偏好，我曾经阅读过很多译著。秋风的翻译水平在国内既使不是最好的，也属于最好的之列。他的翻译，从没有“翻译体”的生涩之感。这一本自然也不例外。

　　每一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读读这本书。无论他的立场与境遇如何，无论他是支持还是反对市场，也无论市场是给了他成功还是失败。对于市场的支持者，这本书可以使他更坚定，思想更清晰；而对于自由市场的反对者，这本书无疑是最好的智力挑战——试试看，你能既反对市场，而又不是这本书所批评的知识分子的一种吗？

(责任编辑：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