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去往天堂的路上,你也千万不能忘了带上户口。问题是,你要是没有呢?
上月,一位叫李秀珍的女人,在北京近郊一间平房里病逝。按例行程序,医生须开具死亡证明。“她的身份证呢?”医生问。“我母亲没有身份证。 ”大儿子李贵锋回答。“那户口本呢?”“也没有户口本。”儿子又答。
医生愣在那里,片刻后说:死者身份不能确定,无法开具死亡证明。
当晚,亲人们把这个67岁的老人送去火化,同样的难题再次出现。殡仪馆坚持:没有死亡证明,不能火化。
早在30年前,李秀珍及全家的户口被注销了。那是1975年,举国上下正大“割资本主义尾巴”,她的丈夫、皮匠李殿洲被视为“单干户”和“社会主义绊脚石”,全家被游街3天。随后,在没有落实户口接收地的情况下,黑龙江省“双城县公正公社康宁大队革命委员会”大印一摁,强行将一家人的户口迁出。从此,李秀珍一家8口,开始了漂泊的“黑户”生涯。
讨说法快要磨破了嘴,也跑断了腿,有关部门总是一句话等着:“待解决。”
当然,有关部门没能想那么周全:“待解决”可解决不了“黑户”的肚子。在那个年代,粮票、布票、肉票、煤票、油票、豆制品票……哪一票能离了户口?
不过户口再能耐,也不能限制采摘漫山遍野的野菜吧。再说了,实在熬不下去,6个孩子还可以去国营饭店捡客人吃剩下的饭菜。尽管邻居们看见他们皮包骨头,有时饿得扶着墙根儿走路。
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1979年。那可是个拨乱反正的年代啊!李秀珍的丈夫李殿洲嘟囔了一声:“看来只能找中央了!”
在北京,他们仍是一再被告知“等等吧”、“再等等吧”。国家的事那么多,千头万绪,百废待兴。“他们把我们当皮球一样推来推去。”李殿洲委屈地说。
可还得活下去!最初全家露宿街头,拿鞋当枕头。有时住水泥管里,有时捡塑料布搭个小棚住。孩子们重操旧业,拿起饭盆———一只清洗过的油漆桶———到饭店捡剩饭。他们游荡在城市垃圾堆旁拾破烂、捡柴、捡煤。“所有我们家用的东西都要出去捡。”小女儿李贵娟说。
捡破烂也有代价。二儿子李贵仁15岁那年,一个醉酒的司机开着汽车辗上垃圾堆,轧断了他的右腿。从此,他的右腿便比左腿短了一截。三儿子李贵才,不幸成了一桩谋杀案的受害人,但因没有户口和身份证,最终连死尸都没能认领。
因为没户口,大儿子李贵锋不得不放弃高考机会。不仅如此,这位当年的“尖子生”,还不能被录用为正式工人。他谈过一次恋爱,但终因没户口,女方离他而去。即便去找个临时工,用工单位也会要求“看看你的身份证”。42岁的李贵锋,至今无业,跟残疾的二弟一起打光棍。
四儿子倒是会开汽车,但因没有身份证拿不到驾照,只能开“摩的”养家。两个女儿因没户口领不到结婚证,只能跟男友“非法”同居。35岁的大女儿已经流产三次:因为“丈夫”所在的国企坚持不许“未婚生子”。
27岁的小女儿至今“不敢要孩子”,因没户口,拿不到生育指标。“就连孩子打疫苗也打不了”。
没身份证,他们不可能有银行账户。当然,他们压根儿没有闲钱需要存进银行。
李贵娟小时候曾扯着妈妈衣角哭着要上学,妈妈说:“咱家肚子都吃不饱呢。”姐妹俩因此“从来没有进过学校的大门”,姐姐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更糟的是,因没户口,他们连暂住证也不能办。每个孩子都曾被收容过。李贵娟第一次被收容时只有4岁。不过,因为没有原籍可以遣返,他们被允许继续在北京流浪,继续“反映问题”。
有一天,李贵娟终于耐不住性子嚷了起来:“我们家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新闻里总是开这个会,那个会,可为什么就没人还我们家一个户口?”
曾经有一度,他们总抱着乐观的态度:户口早晚总会解决的。大女儿的“丈夫”说:“毕竟我们是中国人,又不是外国人,更不是外星人!”
但他们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母亲、共和国公民李秀珍,直到“去往天堂的路上”,还是“黑户”?儿女们能尽的最后一点孝心,是奔波4天,想尽办法终于让医生开了“死亡证明”。但请相信医生依旧秉公办事。在开出证明之前,要求大儿子李贵锋写下保证书:“后果自负”。
接下来的难题是,四儿子的大孩子已经上小学六年级,没有户口,他将无法升入初中,面临失学。“如果失学,这孩子一辈子就完了!”
1958年1月,一号主席令签发,新中国自此有了户籍制度。每个人的恩爱情仇、生老病死,都将在户口的照耀下进行。户口照耀不到的地方,惟有恐惧与贫穷。有媒体评论,从这个故事里看到的是“文明社会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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