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志：中国飞天梦想第一人

　　■文/本刊记者 吴志菲 来源于/《人物周刊》

　　载人飞船“神舟五号”和 “神舟六号”的发射成功，被推上前台的航天员杨利伟成为中国第一名登空的太空人。其实在“神五”、“神六”后面，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他就是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王永志。

　　“差点成为农民的大家”难忘启蒙阶段的耄耋恩师

　　“我的家在农村，当时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六人，我在家里排行老四，我能有上小学的机会那已经是很难得了。上小学比较努力，因为我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教我的老师也比较喜欢我。当时学校离家8里路，有时下雨回家很难，我的老师刘汉甲就让我住在他家。1945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不办了，我回家干农活。后来八路军在昌图县创办昌北中学，免费招收家境贫寒的子弟入学。刘老师赶快通知我，要我报考中学，他还找到我大哥，告诉他：你可别把这孩子耽误了，这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才上了中学。如果没这步，我后头的就都没有了，我会是农民。所以这一步对我影响很大。”

　　刘汉甲已经92岁了，王永志与这位恩师至今保持着联系。刘汉甲90寿辰的时候，王永志没有忘记及时给他发贺端??电：“春秋九十，学子数千。今日大寿，谨致祝贺。老师教诲，时刻不忘。衣食相加，力量源泉。箭射天狼，星耀银河。飞天梦成，以报恩师。”

　　辽宁省实验中学退休老教师钱永耀是王永志当年的高中班主任。从事教育工作多年了，钱永耀记不清抚育了多少成为栋梁的桃李，可是在他的记忆中，王永志这个当初由昌北（今铁岭昌图县）农村保送进城读书的孩子，却是他从教生涯中难得的好学生。本着对农村孩子特殊的关爱，作为班主任的钱永耀很快便同王永志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中学的岁月是一个多梦的季节，也许因为出生农家的缘故，王永志当时最喜欢的课程是生物课，生物老师引人入胜的讲解和近于神奇的实验，以及摩根的遗传理论、米丘林的学说等等，都使年轻的王永志如痴如醉，梦也逐渐变得真切起来，长大后要当生物学家。

　　1952年填报高考志愿时，深知“得意弟子”心思的钱永耀毅然鼓励王永志报考清华大学航空飞机设计专业。这件影响王永志一生的重大抉择，师生俩始终都没有忘怀。半个世纪后，随着“神五”、“神六”的成功发射，王永志的名字在中华大地家喻户晓，当81岁高龄的钱永耀老人兴冲冲抓起电话、师生俩在分手50多年后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声音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高中时做出的正确选择。

　　那是怎样的激动人心场面：两位白发老人在不同的城市里握着电话，作老师的为学生取得的辉煌成就道贺，做学生的泪眼潸然。

　　同“中国导弹之父”这位伯乐导师特有的情缘

　　1964年6月，王永志第一次走进戈壁滩，执行发射中国自行设计的第一种中近程火箭任务。当时计算火箭的推力时，发现射程不够，大家考虑是不是多加一点推进剂。但是火箭的燃料贮箱有限，再也“喂”不进去了。那时7、8月份的天气很炎热。火箭发射时推进剂温度高，密度就要变小，发动机的节流特性也要随之变化。王永志根据这个计算了一下，如果从火箭储箱内泄出600公斤燃料，这枚火箭就会命中目标。

　　正当大家绞尽脑汁想办法时，一个高个子年轻中尉站起来说：“经过计算，要是从火箭体内卸出600公斤燃料，这枚导弹就会命中目标。”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年轻的新面孔上。在场的专家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不客气地说：“本来火箭能量就不够，你还要往外卸？”于是再也没有人理睬他的建议。但王永志并不就此甘心，他想起了坐镇酒泉发射场的技术总指挥、大科学家钱学森，于是在临射前，他鼓起勇气走进了钱学森的住房。当时，钱学森还不太熟悉这个“小字辈”，可听完了王永志的意见，钱学森眼睛一亮，高兴地喊道：“马上把火箭的总设计师请来。”钱学森指着王永志对总设计师说：“这个年轻人的意见对，就按他的办！”果然，火箭卸出一些推进剂后射程变远了，连打3发导弹，发发命中目标。从此，钱学森记住了王永志。中国开始研制第二代导弹的时候，钱学森建议：第二代战略导弹让第二代人挂帅，让王永志担任总设计师。几十年后，总装备部领导看望钱学森，钱学森还提起这件事说：“我推荐王永志担任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没错，此人年轻时就露出头角，他大胆逆向思维，和别人不一样。”

　　从莫斯科毕业回国后，王永志穿上了军装，被授予中尉军衔。他的少校梦还没做成，1965年就赶上集体转业。可是，王永志怎么也没想到，一生中还能再次入伍。20多年后，他第二次被批准参军，“天命之年”地挑起了航天工程总设计师的重任。

　　王永志这辈子参与和主持了无数次大型飞行试验。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失败经历的人不多，而王永志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归幸运。“干这一行，一辈子都提心吊胆，总有一种得‘心脏病’的味道。”

　　1986年，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一间简朴的办公室内，王永志等科学家正悄悄地酝酿着一件后来震动航天界的又一重大突破：在“长征二号”火箭基础上，捆绑4个助推器，形成新型的大推力火箭，尽快适应国际发射市场的需要。这就是后来著名的“长二捆”。王永志在参与主持研制大推力捆绑火箭时，感到压力颇大，用他的话说“又得了回心脏病”。

　　1986年前后，国际航天发射市场多次失利，特别是大型卫星的运载能力出现了危机。当时，担任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院长的王永志，负责研制“长征二号”捆绑火箭。“我们想以‘长征二号’火箭为基础，研制大推力捆绑火箭，将火箭的运载能力由原来的2.5吨提高到9.6吨，可以承揽用航天飞机发射的大型卫星，把中国的运载火箭推向国际市场。大推力捆绑火箭在1988年底才被批准开始研制。我国跟美国卫星公司签订的合同，要在1990年6月30日前完成大推力捆绑火箭，否则就取消合同，罚款100万美元。”由于只有一年半时间，非常紧迫，如果18个月后拿不出来，或者推力达不到技术要求，都将给火箭的发展带来很大的损失。所以，当时王永志压力很大，吃不下，睡不着。

　　1990年7月16日，“长二捆”把巴基斯坦的科学试验卫星送入预定轨道。这枚仅用18个月研制成功的大型运载火箭，创造了世界运载火箭研制史上的奇迹。当时，面对如此短的研制计划，1988年来中国考察的美国雷神德尔它火箭总设计师不相信地笑着说：“你们中国人是不是又吃了鸦片？”时任火箭总工程师的王德臣自信地说：“不，我们很清醒！18个月后，我请你来看发射！”

　　1999年11月20日，我国第一艘试验飞船上天。令王永志感动的是，在飞船发射前的3天，恰逢自己的生日。3天后，飞船发射成功，大家又为他过了一次大喜的“生日”。王永志说：这是航天事业赠给我的最有意义的“生日蛋糕”！

　　不久后的一天，钱学森88岁寿辰，王永志悄悄来到钱老家。“这一天恰逢他88岁寿辰，我说怎么通过什么方式向他报告一下，就是他所关心的载人航天的进展，所以在他生日这天，我去他家，但是我没上楼，交给秘书，送给他一封贺卡和一个‘神舟’号飞船的模型。” 记者看到，王永志眼中此刻溢满了泪水。

　　让王永志终生难忘的是，后来有一次，他走进钱老家门，钱老夫人蒋英就告诉王永志：“别人送来许多生日贺礼，他都挪到一边，只把你送的东西端端正正放在床对面的书架上，老是盯着看。” 这东西就是王永志送的那尊“神舟”号飞船模型。

　　2003年10月16日早6时23分，我国第一艘载人航天飞船“神舟”五号成功返回地面，“太空勇士”杨利伟走出舱门向祖国挥手致意……这一瞬间，北京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沸腾了！祖国各地沸腾了！而此时，王永志这位为我国航天事业默默奉献的老人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而“神六”的成功返回，又不知融入了王永志多少心血。

　　“铁杆球迷”与“身边的情报员”夫唱妇随

　　1952年王永志考入清华大学航空系飞机设计专业。在清华大学学习一年之后，王永志被选送到北京外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学习俄语。在北外留学预备班时，王永志认识了同班同学、上海姑娘王丹阳。王丹阳虽然很瘦，但眼神中藏着上海女性的机灵与细腻。

　　到莫斯科后，王永志和王丹阳一个在航空学院，一个在石油地质学院，最终同学情变成夫妻情。1961年，王永志准备回国之际，莫斯科航空学院副院长克里莫夫亲自劝他留下来继续攻读研究生学位，这是该校破例让第一位保密专业外籍学生留校。但王永志义无反顾地回到祖国，其原因不仅仅是克里莫夫先生所说的，“想念年轻漂亮的妻子”，更是因为此时的王永志迫不及待地想回国一展身手。回到祖国后，王永志被分配到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总体设计部工作。

　　王丹阳1960年回国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夫妻两地分居12年。为了支持丈夫，王丹阳承担了几乎全部家务和两个女儿的抚养；调回北京后，又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在运载火箭研究院改行搞科技信息研究。她凭着一股钻劲，掌握了俄、英、法、日等语言，成为我国运载火箭研究院第一批研究员。问她一个留学生为什么轻易就改行了呢？她说：他比我行，为了他，我甘心牺牲自己。 然而，王永志也总是谦虚地说，“她比我当研究员时间早。别人说我科技前沿信息知道得多，其实全得益于身边有个‘情报员’。”

　　2003年11月11日，载人航天工程先进事迹报告团抵达上海。储能中学初三（7）班王琛同学欣喜地发现，报告团的团长王永志爷爷，竟然就是自己崇拜的储能52届校友王丹阳奶奶的先生。于是，一个念头立即在王琛脑中闪现——给王奶奶写封亲笔信，以表达自己对王爷爷和王奶奶的敬佩之情。于是，一封同样“沉甸甸”的挂号信寄了出去。

　　这年12月中旬的一天，一封从北京寄来的挂号信寄到了王琛的手中。王琛满怀欣喜地拆开信，惊喜地发现里面竟是航天专家王永志爷爷的亲笔回信，以及一些珍贵的照片和首日封。王琛掩饰不住兴奋与激动说：“我真的没想到王爷爷会回信，我实在是太惊讶了！”随后，老师把王永志的来信、信里附的与杨利伟的合影、珍贵的航天首日封，以及其它的相关资料做成幻灯片在班会课上播放。 如今，在储能中学，学习航天精神已成为一种长久的共识。

　　王永志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铁杆球迷，只是因为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了，有时只得“爱而释手”。尽管他19岁离开东北，但他的心中难了故里情怀。就是在看足球赛，如果辽宁队和其他队比赛，那他一定是坚决地站在辽宁队这一边，希望辽宁队赢。“神舟五号“发射前，有的记者发现我在观看女足世界杯比赛，感到很吃惊。他们问我，”你对飞船放心吗？“是真没问题，还是有问题没有发现？我告诉他们，”这次我是放心的，不出问题是符合规律的。”

　　“如果有机会让您再做一次选择，您还会选择‘航天’吗？”王永志的回答让记者再一次领略到了中国航天科学家的风采。“再选择一次人生，当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如果我还能为我国的载人航天，能为我国的航天事业多作一些贡献，多工作几十年，那是我最大的希望。”

　　“把中国人送上天”还不是最终的天遂人愿

　　1987年，党中央决定实施“863计划”，分7个重点领域，其中之一就是中国载人航天领域，叫做“863－2”。这个领域成立了7个人的专家委员会，王永志是其中的一员，一起研究载人航天发展规划，制定中国载人航天的发展蓝图。

　　这样，从1992年1月担任论证组组长开始，王永志成为中国载人航天的领军人物，开始勾画飞天之梦的草图。决定性的时刻很快来临。9月21日，江泽民同志主持常委会审议论证报告。审议的结果是：无论从政治、经济、科技哪个方面来说，发展载人飞船都是必要的。但要静悄悄地、锲而不舍地去做工作。代表中国航天事业进入一个新高发展阶段的“9·21”载人航天工程从这一天开始启动。此时，美国和俄罗斯的许多太空员已经自由地穿梭在太空当中。王永志被任命为总设计师。

　　做一次飞船实验要花费好几个亿，为了不给国家造成负担，王永志把整个发射工程分解了，很多程序和动作都在相同条件下进行模拟，这样做实验的次数也可以多一些，反而可以发现很多问题，在神舟一号发射以前，模拟飞船返回地面的空投实验就作了59次。“把中国人送上天，这也是天遂人愿，我觉得这辈子都很紧张都很累，但是最后的目标都达成了，所以说是无怨无悔。”

　　2001年4月，王永志来到了“联盟飞船”的故乡，应邀到莫斯科参加了庆祝世界上第一位航天员加加林太空飞行40周年纪念活动，并被母校莫斯科航空学院授予“荣誉博士”称号，他学习过的宇航系还给他颁发了杰出毕业生金质奖章。在随后进行的学术报告中，他用俄文介绍了中国载人航天的特色和技术特点，他的俄罗斯老师米申院士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坐在主席台上竟情不自禁地大声对台下的听众说：“中国飞船不是俄罗斯的联盟号，是中国飞船！”

　　就目前的状态来看，我国载人航天工程在国际上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对此，王永志坦言：“与国外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世界上最早搞载人航天是苏联，他们1961年就上天了。其次是美国，1962年上天。国际上载人航天发展还是很快的，1969年美国阿波罗登月，1982年美国航天飞机发射成功，等等。他们的技术水平都很高。但是载人航天不是谁想搞就能搞得了，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做后盾。所以世界上除了美国和俄罗斯外，还没有另外一个国家这么大规模地搞载人航天。尽管在技术水平上我们与他们存在差距，但我们在世界上还是稳居第三。”

　　载人航天对民族精神的巨大激励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但人们最关心的是与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关系。王永志说：“当年卫星上天时，曾有人怀疑，研制这个在天上唱歌的东西有实际意义吗？但30多年后的今天有谁能说他不需要卫星？从渔船、出租车上的GPS全球定位导航仪到覆盖率超过90％的卫星广播电视，从气象预报、信息网络、教育到餐桌上的‘太空稻米’、‘太空蔬菜’，人们都在享受‘太空文明’的恩惠。这些‘太空文明’，是在不载人的情况下实现的。再聪明的机器，也比不上人的智慧和人的判断力。只有人上了天，人类才能通过研究。初步统计，中国近年来的1100多种新材料中，八成是在空间技术的牵引下研制完成的，有1800多项空间技术成果已应用到国民经济各个部门。” 王永志指出，发展载人航天事业有利于推动国民经济的发展。太空有许多对人类有重要价值的资源，如太空具有在地球上难以模拟的、独特的高真空、强辐射、微重力等环境，可为科学研究提供理想的试验场所。另外，人类为了社会进步和生活，需要不断扩大活动领域。载人航天活动，就是人类扩展活动领域和进一步大规模开发与利用空间资源的重要手段。载人航天工程的实施，也将带动和促进一大批相关产业的发展。

　　王永志档案盘点：

　　王永志，著名火箭技术专家，“公众关注的10位中国科技人物之一”，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被誉为“中国实现千年飞天梦想的第一人”。1932年11月出生于辽宁昌图，1961年毕业于莫斯科航空学院。历任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院长、“863计划”载人航天工程研究组组长、载人航天工程技术经济可行性论证组组长等，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研究员、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系中国工程院院士、俄罗斯宇航科学院外籍院士、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

　　国家最高科技奖自2000年设立以来，以其权威性和高达500万元人民币的奖金引起海内外的极大关注。2004年2月20日，我国载人航天工程的开创者之一和学术技术带头人王永志，获得2003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消息通过各大媒体公布后，13亿中国人却相对有些平静。是的，被誉为“中国实现千年飞天梦想第一人”的王永志院士，以他40多年来在我国战略火箭、地地战术火箭以及运载火箭的研制工作中作出了突出贡献，特别是在载人航天工程中作出了重大贡献，获此殊荣，自然并不意外。

(责任编辑：李淑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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