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新京报》经济评论版一篇名为“格林斯潘是一个称职的央行行长吗?”吸引了我的注意,出于对格林斯潘个人魅力的浓厚兴趣和对美联储运作模式的格外偏爱,关于格林斯潘的评论总是能激发我的阅读快感。
在格林斯潘即将卸任之即,“晚节不保”的判词似乎越来越倾向于成为一种主流,继近来《华尔街日报》、《金融时报》、《经济学家》等国际财经媒体陆续放出对格林斯潘的质疑文章之后,《新京报》的这篇评论也发出了类似的疑问:“很多人认为,格林斯潘是华尔街近18年来惟一谨记的名字,他是美联储历史,甚至是近代以来经济决策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但是,事实真是这样吗?”
也许评论家们有很多理由说:“事实并不是这样”。但毋庸置疑的是,评价格林斯潘的一生功过,需要在一个全面、宏观、长期的视角进行审视。正如该文所说,也许格林斯潘在控制通货膨胀方面做的并不是很好,但至少,也不是很差;也许格林斯潘对房市泡沫、股市危机难辞其咎,但至少,并不是罪魁祸首。古人说:“人非圣贤,岂能无过”?格林斯潘不是万能魔法师,宏观经济政策也不是指哪打哪的精确大棒,由于现实经济就业、增长、物价、国际收支等各个层次彼此血脉相连,所以任何宏观经济政策在控制一项经济指标的同时,也必然会对其他指标产生难以预料的实际影响,无论如何,就像凯恩斯说的,“现实经济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格林斯潘在掌舵美国经济航船之时难免会发生一些预期之外的小小事故。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果苛求格林斯潘一生做出的所有决策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显然是有失偏颇。
既然如此,那么评价格林斯潘的功过应该使用一个什么样的指导原则呢?很显然,毛泽东在批注《资治通鉴》时的一句话是很好的出发点:“观人要观大节,略小故”。从大节看,格林斯潘敏锐非凡的睿智思想、细微高超的调控手法、无以伦比的个人魅力很大程度上保障了美国经济近几十年来的一枝独秀,虽然在1987年8月接替保罗·沃克尔之时没有人相信格林斯潘会超越这位“冷面巨人”,但事实就是格林斯潘成为了世界上成功诠释“中央银行行长”一词的第一人,在任期间美国经济略有起伏的强势表演就是对他独一无二调控哲学的最佳褒奖,而这些调控哲学也是格林斯潘留给全世界政策制定者的宝贵遗产,也许它们字面上是冷冰冰的,但却能给一国经济带来温暖。所以,格林斯潘的一生总体上是成功的,他的成功之处很重要的表现就在于他很好地演示了中央银行行长的主要职责和处世哲学。
首先,了解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身居央行行长之位意味着手握威力无比的货币魔杖,通过制定、执行货币政策,国民经济的大多数经济变量都能受到央行行长的直接或间接影响。在眼花缭乱的政策菜单上,分清楚主要目标和次要目标是最为关键的。格林斯潘用几十年的言传身教说明,对于货币政策而言,维持物价稳定才是当仁不让的首要目标。当然,促进经济增长一直是央行行长面临的最大诱惑,但屈从于此只能给国民经济带来意想不到的政策性波动,正如弗里德曼所言,“试图熨平经济周期的经济政策也许正是经济动荡的万恶之首”。格林斯潘任期内虽然经历了两次经济衰退,但他的视线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通货膨胀指标,通过有节奏的利率调整,格林斯潘为美国经济增长营造了稳定合意的货币环境。不过,格林斯潘偶尔也会对其他经济变量,甚至是别国的汇率之类发表苦口婆心的劝告,但这些言词上的说教仅仅是一种预警行为,他手中的货币政策从来没有更多地用作经济强心剂。
其次,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央行行长作为一国货币当局的最高官员,“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并非耸人听闻,把握言语内容、风格、时机是每个央行行长的必修课。格林斯潘最鲜明的个人特征就在于其讳莫如深的“美联储语言”。正如他的一句名言:“如果你认为已经清楚地明白了我的意图,那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误解了我的话。”通过晦涩的言语表达,美联储的政策变动很难被市场所预知,而这种政策透明度上的人为模糊使得美联储能够在与市场预期的博弈中占得先机,更好地利用信息优势达到政策目标。当然,在风平浪静之时这种词不达意的言语风格是有效率的,但在风云突变的非常时期,就有必要言语鲜明地表达货币当局立场,发挥中流砥柱的稳定作用。这种时机选择格林斯潘显然也做得非常完美,就在他上任两个月后,1987年10月19日,美国股市臭名昭著的“黑色星期一”让道琼斯指数狂跌508.32点,5000多亿美元市值瞬间蒸发。在市场近乎崩溃之时,格林斯潘及时发布了坚定言论,毅然决然地表示美联储将承担清偿力来源的重要作用,这一言论重塑市场信心,并最终成为危机平息的重要转折点。格林斯潘平常时刻不温不火,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表现充分展示了央行行长的语言艺术。
最后,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央行行长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七情六欲,就有独特偏好,但这些都不能影响货币政策制定和执行的公正和效率。格林斯潘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人,但他在美联储主席位置上就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天赋,甚至是信仰。繁忙的工作就让这位曾经的二流萨克斯管手不得不中断了对音乐的追求和享受。而且监管者和政策制定者的身份也让这位曾经的顶尖华尔街证券商不得不退出了高盈利经济咨询公司的经营,并主动规避了证券市场投资,仅仅购买了低风险低收益的短期政府债券。更重要的是,格林斯潘甚至为事业背叛了自己曾经的信仰,读书期间就受到客观主义运动领袖爱恩·兰德极大影响的他信奉的是自由经济主义,甚至于1966年7月在《客观主义者》上发表了题为《黄金和经济自由》的思想文章,但自从他担任美联储主席的第一天起,他就彻底背叛了自由主义的教义,并用有条不紊的货币调整一次次地亵渎着“看不见的手”的神圣。当然,为事业牺牲个人的格林斯潘在政治上很自然地表现出了高度独立性。不畏政治压力,我行我素地奉行美联储的调控原则不仅让格里斯潘赢得了万众信赖的个人声誉,也让美国的货币政策远离了政治因素的频繁干扰。
总之,格林斯潘很好地演绎了一个称职中央银行行长的言行,他的职业生涯是流光溢彩的,也许1996年美国大选前夕《财富》杂志在封面上“笨蛋!谁当总统都无所谓,只要让艾伦当美联储主席就成”的评价过于夸张,但同样,怀疑和否定他历史功绩的言论也是有失公允的。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金融系博士) (责任编辑: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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