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中美关系完全是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两国相互需要,而且需要的内涵在深化,外延在扩大。
撰稿/刘 洪
2005年,是中美关系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一年。中美两国进行了首次战略对话,美国部长以前所未有的密集度访问中国,11月19日美国总统布什对中国进行第三次访问。
从1972年尼克松访问中国,到布什最近一次来访,中美关系经历了一个长长的“U”字发展过程。意识形态矛盾在两国关系中有所淡化,安全、经贸问题成为两国关系发展的重心和矛盾焦点。
中国在迅速崛起,美国也在调整对华外交。但双方都对对方战略充满疑虑。《纽约时报》19日的社论就称,虽然布什不会提到“围堵”,但是北京方面难免会怀疑美国政府会重拾冷战时代对抗前苏联的策略。
布什访问前夕,其父亲、美国前总统老布什也到北京参加中美关系研讨会。老布什在研讨会上说得很友好。他说,1974和1975年他在华任职时,没想到美中关系会发展得如此之好和如此之快,现在是美中关系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他说:“我的大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布什总统对中国的感情也非常好,他非常重视美中关系,也认为美中关系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但他也认为两国关系有更大的改善空间。”
老布什说,“他很快就要访问中国,我可以代表他说几句话,就是让我们共同努力,弥补我们在前几十年丧失的诸多相互了解的机会,现在我们应该更加努力,去弥补这种损失……历史也告诉我们美中两国不应该成为敌人,而应该成为朋友。”
也正是在老布什任期内,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美关系由原来的“准蜜月”关系,猛然下挫至低谷。或许他的发言是基于历史认识后的自省。
那么,未来应如何准确定位中美关系?两国关系又将最终向何处去?本刊专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所长傅梦孜。
《新民周刊》:中美今年进行了首次战略对话,布什也展开第三次对华访问,中美关系可以说进入了一个新境界,您认为中美两国正在怎样定位彼此的关系?
傅梦孜:中美关系已是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双边关系,中国尽管还不是世界第二强国,但它在许多国际问题上有着重要影响力,有些影响力仅次于美国,或者是美国还不具备的。
中国的迅速发展和影响力,是许多官员包括前总统老布什都承认的:中美关系已不仅对两国发展有重大影响,也影响到亚太地区的和平稳定,并具有全球意义。
几年前,我们还称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现在我们已不大使用“之一”两个字了。
我认为,现在的中美关系完全是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不是“一头沉”,不是说只有中国依赖美国,美国不需要中国。两国相互需要,而且需要的内涵在深化,外延在扩大。如果说双方在具体表述这种关系的用词上还有所差异,那么概括地说,两国关系已在内涵、外延等各个方面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这肯定是符合事实的。
克林顿时期,美国称呼中国是“战略合作伙伴”,到小布什初期认为是“战略竞争对手”,但现在看来,美国是希望中国成为国际系统中一个负责任的合作伙伴,利害的一个相关者、一个公担者。
对中国来说,中美关系极端重要,美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超级大国,是一个对中国的发展、稳定和安全最为利害攸关的国家。中国要发展,不会认为美国是中国的敌人,也绝不会去寻求与美国对抗。
《新民周刊》:美国副国务卿佐利克来华进行战略对话时,明确表示美国没有遏制中国的计划,但在中国周边,我们也确实看到了美国力量,尤其是军事力量的加强,怎么看待这种不和谐?
傅梦孜:正如佐利克所承认的:美国不想遏制中国,也遏制不了中国。中国毕竟不是前苏联,没有意识形态上的扩张,不对美国构成威胁,它也没有建立军事同盟,在国外也没有驻扎有一兵一卒,其发展完全是和平发展。
但在“9·11”事件后,美国借助国际“反恐”,趁机在中国周边进行了军事扩张。我们也不能说,美国军事部署就一定是针对中国,但美国也必须理解中国对此产生的正当忧虑。
我们说“增信释疑”,绝不仅仅是美国所指的中国要澄清军事发展战略问题,也应该包括美国在中国亚洲的军事扩张问题。我认为,这应该是双方战略沟通的一个重要方面,美国也应该向中国解释这些问题。
在台湾问题上也是如此,中美两国确实在反台独方面有共同的立场,但我们要看到,美国也在加强与台湾的军事关系,美国最近就突破了对台军售的数量和质量限制,并且还派出一些军事人员到台湾参与“汉光”军事演习。
在这些问题上,美国也应该以一个负责任的大国身份,尊重中国在主权问题上的原则立场,尊重中国对涉及自身的重大战略问题上的关切。
《新民周刊》:是什么原因促使美国进行对华战略调整?有分析人士说,随着布什第二任期一些强硬派人士的离职、内部问题的产生,新保守主义势力受到一定削弱,主掌美国对华外交的赖斯、佐利克都是温和务实派,对中美关系是一个福音,您怎么看?
傅梦孜:在对华外交政策上,美国政府存在着一定的不确定性,就在今年上半年,美国国内在对华战略和中国发展方向上就有一个大辩论。
据我所知,美国的一些官员,他们并不简单地认为中国是“威胁”,也不简单地同意中国就是一个“机遇”。在他们看来,中国发展还存在一种“未来未定论”,就像美国五角大楼的《中国军力报告》中说的,中国可能寻求和平崛起的道路,但也有可能寻求成为一个地区的强权。当然,该报告也承认,中国的发展还面临国内许多重大问题的挑战,具有不确定性。美国的对策是要加强牵制。
现在流行的一个关于美国对华战略的提法,就是“对冲(hedge)”,即一方面通过和中国的深层互动,使中国发挥作用;但另一方面也对中国有所防范,对可能的挑战作好基本准备。
美国要当世界领袖,对任何崛起的大国都会有一种战略防范的态度,“反恐”使它的战略轻重缓急次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对地缘大国的潜在挑战的防范,一直没有放松。美国很多战略学家就告诉政府,不能放松对大国的防范,因为恐怖主义撼动不了美国的霸主地位,大国挑战才是心腹大患。对此我们也不能有幻想,应该心里有数。
至于具体外交主管人员的因素,我觉得中美关系能够发展到今天,已很难是一两个人能够决定的。发展中美建设性合作关系,也是布什第一任期内的一个主张。
但确实也要看到,现在的赖斯和佐利克,在对华问题上态度是比较温和、务实的,他们这种态度,也是中美关系发展到目前这种相互依存态势所决定的。这是大的方面。当然从个人之间的情感来看,他们的温和务实立场,在沟通理解上将更容易一些,也确实会对两国关系发展起到一定促进作用。
《新民周刊》:美日关系在加强,在日本历史问题上,美国保持了沉默,有人说,美国是在坐山观虎斗,您怎么看待美国这种亚洲政策?
傅梦孜:美国发展对日关系,是基于美国的全球战略,其中有遏制中国崛起的考虑,又有应对地区冲突的考虑,也有应对反扩散等国际或地区问题的考虑。
但它加强对日军事同盟,把台湾问题纳入美日安保范围之内,这是对中国内政的一种干涉和侵犯。
美国的利益是多重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美国在中日关系上采取沉默态度,甚至采取挑拨刺激态度的话,并不符合美国利益,因为中日两国不和,必然影响到东亚的稳定和发展,也将打乱美国的整个战略部署,损害美国的全球战略利益。
因此,对于小泉参拜靖国神社,美国方面也表示了警惕。在小泉参拜第二天,美国《纽约时报》就发表社论,批评小泉参拜是“毫无意义的挑衅”。
对美国来说,如果要实现其全球战略,如果希望东亚实现稳定,它就不应该达成一种只有美日“单赢”的局面,而是应该实现美日中“三赢”和东亚“共赢”的结果。
《新民周刊》:一些专家称,能源政治将可能决定21世纪初的国际战略格局,在中美战略对话时,佐利克就对中国的能源发展战略表示了特别的关注和担忧,您怎么看双方在能源问题上的矛盾和摩擦?
傅梦孜:中美确实需要在能源问题上进行沟通和理解。这也不完全是中国一方就能完成的事。美国也承认:希望看到一个稳定、繁荣、发展的中国,中国要繁荣、要发展,肯定也需要更多的能源。
美国现在认为,中国在能源问题上触犯了美国的利益,因为中国在发展与一些跟美国不太友好的国家的关系,比如在能源问题上加强了与伊朗、苏丹、委内瑞拉的合作。另外,中国还深入到了美国的所谓“后院”,也在发展与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能源合作。
美国有些担心并不奇怪,但它在一些能源问题上的态度有些过头了。中国与一些它认为不友好的国家发展关系,它看不顺眼;中国企业想收购美国的能源企业,它又认为威胁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这是完全不讲道理。在能源问题上,美国也需要向中国沟通,解释它这样对待中国的战略意图。
当然,美国和中国分别作为世界上第一大和第二大石油消费国,在能源领域存在着广泛的共同利益。国际石油价格的暴涨,不符合中美两国的利益。两国以后也完全可以在能源技术转让、新能源开发、环境保护,包括清洁煤等技术上进行广泛合作。
《新民周刊》:您觉得哪些问题仍构成了中美关系的障碍,这些障碍会不会发展成像以前“炸馆”、“撞机”这样的突发性危机?
傅梦孜:我认为中美关系目前并不存在特别突出和重大的问题,台湾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处于一个可控范围内。
相对来讲,经贸方面的摩擦会比较突出,包括人民币汇率、贸易赤字、知识产权保护等,但这种摩擦也不大可能发展成真正的贸易战,中美关系相互依存,如果发生贸易战,双方都承受不起。
目前,中美双方已建立了多层次的沟通机制,像首脑会晤、战略对话等。即使发生一些问题,如果双方能有效利用这些沟通机制,本着坦诚和建设性态度,很多问题也不难解决。最近的纺织品谈判得到妥善解决,就是一个突出例子。
需要指出的是,中美两国之间的摩擦和问题,并不完全取决于中国,很大程度上也需要美国作出努力。比如,美国究竟怎么对待中国的发展,这就需要美方拿出实际行动。
还有,两国之间的互信问题,也需要双方加强战略沟通,逐步增加信任,这个问题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实现的。
《新民周刊》:您怎么看未来的中美关系,比如十年后,大致会是怎样?
傅梦孜:如果按照目前的发展速度,十年后,中国将可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经济大国,中美相互依赖性将越来越大,中美关系将成为国际体系中最重大、也是最具有决定意义的双边关系,没有其他任何国家间的关系能够替代它。 (责任编辑: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