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的反垄断行动，会受到政治气候的影响，受到各种利益团体的左右。

　　薛兆丰个人博客

　　欧盟7月12日宣布，因微软未执行欧盟的一项反垄断裁决，对其课以3.6亿美元的罚款。欧盟同时警告微软，如果后者仍拒不执行裁决，下个月将面临更严重的处罚。欧盟反垄断专员克罗斯（N. Kroes）女士表示：“微软仍未停止违法行为，除了课以罚款，我别无选择。没有哪家公司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我”——欧盟的一名官员——认为微软没有执行“我”以前的一项裁决，而“我”的裁决，就是微软不能凌驾其上的法律，必须对微软课以3.6亿美元的罚款。当然，这笔罚款将落入欧盟的口袋，而不会用来补偿因微软行为而受损的消费者—即使存在这样的消费者。这个故事很值得正在推动《反垄断法》的中国人深思。

　　欧盟的反垄断法执行机构，是一个由受委派的官员组成的委员会。这有别于美国。美国反垄断法的执行机构，是它本来就存在的法庭体系，后者的特点是：一、美国法庭的权力分布更广，不当判决造成的影响面较小；二、美国法官实行终身制，执行反垄断法的水平较易得到持续提高；三、美国是习惯法体系，案例随时间逐渐变化，判决比较容易向理性靠拢。

　　在美国，保守的政府执政，政府可以少作为，对所谓的垄断听之任之；保守的法官，可以随便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对被控告的垄断企业网开一面；况且，是法官本来就有其他的案子可审，不必非找反垄断法的靶子来刁难不可。

　　更重要的，是学术界可以对法官进行“再教育”，逐渐改变他们的世界观。我的老师布坎南（J. M. Buchanan）和阿尔钦（A. A. Alchian）等经济学家，上世纪60年代就举办过研讨班，给法官们讲授反垄断法经济学，使他们认识到，绝大部分曾经被认为“邪恶”的企业行为，其实都是合理、且有助于提高消费者福利的。克林顿政府对微软等企业的刁难，最后不了了之，很大程度是当年那些法官受过教育，且在今天地位居高的缘故。

　　欧盟的反垄断法，由专职的官僚委员会来执行。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委员会没事也得找事来干。他们的思维是：我们得干点活儿，这就是活儿，所以我们就干这活儿。反垄断官员越积极，市场经济受到的干扰就越大。

　　第二个问题，是官员并非终身制，他们没有持续学习、维护自己终身荣誉的冲动。我读过欧盟的这位克罗斯女士的言论，无知而鲁莽。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有什么好的机制能促使这个位置的继任者，在长期的反垄断实践中得到改善。

　　第三个问题，是欧盟反垄断委员会是欧盟的一个下属机构，远不如美国的法院体系具有独立性，结果是欧盟的反垄断行动，会更大程度地受到政治气候的影响，受到各种利益团体的左右，尤其是受到微软竞争对手的影响。本来，这些竞争对手是应该在市场上与微软展开竞争的，以讨好消费者为准绳的；但有了欧盟反垄断委员会，竞争转移到行政办公楼里，变成以说服个别官员为准绳了。

　　我们不妨看看微软的竞争者，究竟想通过欧盟的反垄断委员会，逼迫微软做些什么事情吧。IBM和SUN微系统公司：要微软确保前者的服务器操作系统能在视窗系统下运行得更好，并不再在视窗系统下增加新的功能，从而避免前者的产品丧失吸引力。

　　甲骨文公司：推广Linux操作系统，从而促进在Linux上运行性能更佳的“甲骨文数据库软件”的销量。同时，甲骨文公司也希望限制微软不断在视窗系统上增加功能的做法，从而削弱微软产品的竞争力。谷歌：希望取得判决先例，禁止微软把自己的搜索功能直接嵌入视窗浏览器上。红帽：获取微软的软件资料，以便其Linux系统能与视窗系统更好交流。

　　不外乎三点：强迫对手放慢创新，强迫对手帮助自己创新，强迫对手披露技术细节。这些对消费者有害无益的事情，或者不受市场规范保护的事情，现在通过欧盟这个官僚机构，却以消费者利益之名，在大张旗鼓地进行。中国打算仿效欧盟，设立一个官僚机构来执行反垄断法，难道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薛兆丰个人博客

(责任编辑：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