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笑蜀
经过反复博弈,权力对舆论的不适症状逐渐消失。权力与舆论关系的新阶段,一个更为复杂的阶段,自此发端了。厦门PX事件正是在这个角度,有着标本意义。
拦轿喊冤,古已有之。遇到这种情况,当事官员再老大不情愿,一般都不会绕道走开,多少要给个说法。
直接导致前环保总局局长解职的吉林双苯厂爆炸案,公众应记忆犹新。PX就是对二甲苯,属危险化学品和高致癌物。距市中心不过7公里的厦门PX项目一旦投产,厦门乃至整个闽南三角,都将笼罩在剧毒的化工阴影之中。隐患如此严重,不可能不引来嚣嚣公议,而地方当局竟毫不介怀。如斯局面,令人仰天而叹。
诚然,当下中国的言论空间是在不断扩展之中,不受批评的公共事务,其范围正在逐步收缩。但与此对应的另一种趋势,则抵消了言论逐步开放带来的正面效应。“不怕举报,就怕登报”,曾经是比较流行的官场心态。那时舆论初起,从来无须面对舆论的部分官员,真的遭遇舆论狙击往往难于应对,舆论压力那时往往能起一些作用。舆论一时间的凯歌行进,不免在社会认知上放大了舆论的能量。我们不免估计过高,似乎舆论真是制胜法宝。
现在终于看明白,这不过是我们的浪漫幻觉。经过反复博弈,权力对舆论的不适症状逐渐消失。权力与舆论关系的新阶段,一个更为复杂的阶段,自此发端了。厦门PX事件正是在这个角度,有着标本意义。
对厦门PX项目,还需要讲什么大道理吗?所谓以人为本,所谓科学发展观,所谓权力制约,所谓舆论监督,无论在民间话语中,还是在官方文本中,难道不是早就讲得很透彻了吗?而厦门PX事件,与这些主流理念背道而驰,应该说是确凿无疑的。
人家并不需要教师爷,人家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方面是因为收益巨大。众所周知,马克思曾这样描述资本逐利的非理性:“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如果说资本如此,权力又何尝不是如此。厦门PX项目给地方当局带来的直接政绩,是高达每年800个亿的GDP增幅。巨大收益就在眼下,而至于可能发生的灾难,那是说不准哪个后任的事,与我何干?既然权力与责任不对应,要求人家坐怀不乱,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人家已经看透了舆论的无力。舆论何为?说穿了,舆论不过是讲讲道理而已,至多不过是一种情绪而已。道理,情绪,你要重视它,它就有力量;但如果你有本事不拿它当回事儿,根本不理会它,它可能什么都不是,这正是当下某些官员的共识。在需要作秀的时候,在牺牲不大的前提下,他们或不妨对舆论让步;但如果涉及切身利益,而且伤筋动骨,那就不予理会,除非来自新的而且是更高的压力,否则,不要指望他们后退半步。
相比于每年800亿的GDP增幅,那如诗如画的岛城,那岛城上的百万市民,似都轻如芥末。百名政协委员抗争又怎样?舆论质疑又怎样?怎样的舆论力量都无法阻挡地方当局的一意孤行。权力对舆论已经产生了相当的免疫力,舆论的单兵突进根本不足以掣肘权力。遭遇这样的新的困局,公众尤其是那些怀着制约权力的梦想而投身媒体的莘莘学子,该经历着怎样的失望和迷惘啊。
但是,这决不意味着舆论的无用。制约权力仰仗整个制度文明,仰仗滋养制度文明的多个元素。舆论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决不是惟一的元素,而必须与其他元素化合。有权威的中央政府,公正的司法,以及民间非营利组织,各种社会力量如果都能发挥作用,那么一旦当事双方发生冲突,就不难找到超然中立的第三方力量,出面调解或为仲裁,也就不难找到一个智慧而平衡的解决办法,使解决冲突的社会成本最小化,而不至于让舆论单打独斗。换句话说,舆论的背后,是整个社会的力量。只是在整个社会有力量的时候,舆论才有力量。舆论目前遭遇的尴尬,因此不只是舆论的尴尬,而是我们整个社会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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