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吕明合 发自杭州
杭州市老城区十之八九的老建筑多已毁坏,幸存的十之一二,全都坐落在西湖边。随着西湖周边地价不断攀升,围绕这些房子的争夺也越发激烈。
“我把自己的房子输掉了。”坐在台阶上,81岁的吴燕薇声音哽咽。
她的身后,是一座石砌高墙屏护的中式小院,院内一幢漂亮的小青楼就是她的旧居。现在院门已被一条大铁链锁住,院子里堆满瓦砾。
这是西湖边,杭州市河坊街556号,著名的勾山樵舍遗址,乾隆年间才女陈端生的故居。夕阳映射下,显得有些落寞。
两百多年前,18岁的陈端生写下长篇弹词《再生缘》,陈寅恪誉之为“弹词中第一部书”。孟丽君女扮男装的故事,在江南家喻户晓。
世事苍茫,当年的建筑早已荡然无存。微雨浸润过的青石板路,沿着青石栏杆拾级而上,花红竹绿,触眼即是。高台眺望,能看见西湖粼粼波光。
而这一切,都与吴燕薇无关了。2006年,她被强制搬离。
勾山樵舍的官司
吴燕薇被要求搬离时,杭州市上城区政府的说法是“要对此处进行道路整治”。此前,她已在这座房子里住了五十多年,通过房改拿到产权,“三证齐全”。
五十多年来,这所老房子一直是浙江省水利厅的职工宿舍。吴燕薇的父亲、水利专家吴又新当年作为水利厅干部被分配到此居住。浙江省电力局和水利厅的其余4户家庭和他们住在同一院子。
“当时一进来,就知道这幢房子来历不凡。”吴燕薇说,精致的庭园,雕花青砖立面,以石鼓垫基的红木柱,细密如鱼鳞般的黛色屋瓦……这院子与众不同。
1961年,对《再生缘》深为推崇的郭沫若两次探访此处,并感慨赋诗:“莺归余柳浪,燕过胜松风。樵舍勾山在,伊人不可逢。”
“郭沫若告诉我们,这是陈端生的爷爷陈兆崙建的,房子背靠勾山,陈兆崙自号又是‘勾山’,因此得名‘勾山樵舍’。让我们好好珍惜。”吴燕薇说。
直到5年前,这所房子的命运出现转折。
2002年8月28日,杭州市房产管理局发布拆迁公告,“因南山路道路街景整治工程项目建设需要”,拆迁人杭州市上城区道路整治指挥部要求这里的5家住户去办理补偿安置手续。
为了保住老房子,避免遭到强拆的命运,房子的主人们开始寻找自己的房产属于受保护文物的证据。
杭州市园林文物局公布的一份文件给了他们希望。签发期为2003年10月的这份《关于重新公布首批市级文物保护点的通知》核定收录了“勾山樵舍”遗址,把它列为名人史迹类的“不可移动文物”。
2005年7月18日,杭州市房产管理局再次发布拆迁公告,上城区道路整治指挥部随后开始上门动员住户们搬迁。
“我们刚开始还以为政府让我们搬出来,是想对建筑进行更好的保护。”吴燕薇说,但很快,她就发现另有隐情。
有一天,吴燕薇的儿子在上城区政府的官方网站上,突然发现了一份招商引资方案:“勾山樵舍”遗址上将新建茶楼,有两套方案供投资者选择,“对遗址作淡化处理,以小青楼为主”,“租赁、产权转让皆可”。
吴燕薇的儿子立即给自己的妹夫打了电话,妹夫在电话里说,“他们刚把招商方案贴到了我们家院子的门上。”
2007年6月4日,上城区湖滨街居整治指挥部动迁部经理胡宝康经授权代表上城区政府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承认了上述说法,“当时确实想做茶楼,后来市里要求这些房子归土地储备中心统一管理,项目就没再做了。现在的房子空着,什么用途要等研究以后再决定。”
“这是我们的房子,政府凭什么替我们转让产权?”吴燕薇说,“现在的房子至少价值上千万,而他们给我们的补偿价执行的却是2002年的标准,每平方米5900元。”
住户们将裁决拆迁的杭州市房管局告上法院。
2006年12月,上城区法院判决承认了市房管局的裁决存在瑕疵,但驳回了吴燕薇等人的诉讼请求。住户们随后上诉。2007年4月,杭州中院维持原判。
勾山里的命运
“勾山樵舍”的主人们并不是惟一被强制搬迁的住户。在它屋后的勾山里,住在民国小青楼里面的人们,也在同期被动员搬迁。
“我们2003年就接到了通知书。”西湖琴社社长徐君跃说。当时,他的父亲、曾应邀在电影《英雄》中客串盲琴师一角的“新浙派”著名古琴大师徐匡华仍在世。搬迁通知告知,徐老先生要在三个月内搬迁,自己找房子过渡,新房将在两年后安置在三里亭一带。
“通知说,勾山里的搬迁是为了配合西湖南线的改建,保护历史街区。”徐君跃说,但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搬迁。按照2005年1月1日起施行的《杭州市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办法》,他的房子“属私人所有”,可以“由所有人按照保护规划的要求自行修缮”。
徐君跃说,若真是保护历史街区,西湖琴社也与街区定位吻合。从上世纪50年代,他的祖父、古琴“新浙派”创始人徐元白先生开始,他们祖孙三代一直就住在勾山里。作为浙江近代古琴的发源地,西湖琴社的文化,已成杭州历史的一部分。
徐君跃说,在今年2月去世之前,徐匡华老先生一直无法释怀的就是此事。老人常夕阳独坐,抚摩古琴,默默无言。
一生很少求人的徐匡华,最后选择动用上层关系,执笔向杭州市的主要领导写了反映情况的信函,搬迁才暂时停止下来。
“但这只是暂缓。”徐君跃说,据他的了解,开发勾山里的方案又变了,原来的历史街区的定位,被加上了“商业”两字。“我也不知道最后的命运。”
曾被过度“开发”的老房子
“不可否认,现在确实是杭州历史文物建筑保护的最好时期。”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杭州市老房子研究专家说,“但最好的历史时期也掩盖了很多问题。利用和保护中的破坏,现在都很严重。”
这位专家说,最近的七八年,杭州市开始重视对历史建筑的保护。但觉醒过来时,杭州市老城区十之八九的老建筑多已毁坏,幸存的十之一二,全都坐落在西湖边。
这些民国时期的老房子,主要坐落在南山路和北山路一带。这和当年的风俗有关,清末民初,文人们喜欢在北山路一带修筑别墅,而上海的工业大亨们,则更愿意在南山路勾山里和广福里一带建造自己的小洋房。
在南山路,蒋介石的旧居就有两个,司徒雷登后来的旧居“红楼”也位于此地。由于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北山路的名人故居则更多,几乎每座都留存着百年前的那些家国往事。
“我们确实想更好地实行保护,但有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杭州市园文局的一名官员说,“这些房子,(所属不同)杭州市行政部门根本无法管理。”
现在,除了部分名人故居被政府保护起来之外,更多的房子被用于商业开发。随着西湖周边地价不断攀升,围绕这些房子的争夺也越发激烈。
北山路45号的王庄,原为民国上海金融界名人王晓策的旧宅。现在是某公司董事长的私人住宅兼会所,地面全部用水泥抹平,目的是为了停奔驰车。“几乎都重建了。这是连文物局都无法容忍的事情。”这位专家说,这里的改造最后被勒令停工,但一切已无可挽回。
“此恶例一开,影响极坏。大家都开始有样学样。”这位专家说。
北山路60号,唐代千年古寺招贤寺大殿,民国时漫画大师丰子恺的寓居地,林风眠初到杭州时的住所,丰子恺的恩师弘一法师李叔同的舍利子更曾长奉此地。现在它成了“大宅门”私房菜的餐厅。原来中轴线对称的传统建筑结构被彻底打破,大殿前的天井被水泥抹平,成了停车场。
西湖边东坡路上的“翡冷翠·民庐”,建国后前浙江省长的住宅,现在是一家高档的贵族式餐厅。去年夏天这里曾遭勒令整顿,原因是完全破坏了历史建筑的原貌和结构。
北山路45号,湖州南浔“八牛”之首邢抱青的“抱青别墅”,同样成了精致的中餐馆。
城市的记忆
北山路的蒋经国旧居,楼对断桥残雪,窗含湖光山色,与蒋介石在南山路的别墅“澄庐”正隔湖相望。2004年,这所老宅被从事古建筑租赁的杭州盛世民古屋公司出租给了一家上海房地产公司作为会所。
“这是上世纪30年代最好的花园洋房。”这位不愿透漏姓名的老房子研究专家说,5年前他探访该地,还随处可见桂花、棕榈、天竺、枫树,全都为蒋经国当年亲手所植。
蒋经国旧居出租时,媒体曾一度期许它能开创保护和开发两全的新路径。但现在看来,情况并不乐观。刚一出租,蒋经国亲手种下的棕榈树就被砍掉,院子里同样只剩下水泥地面。
更早以前,位于南山路的茅以升故居则被改成了“贝尼尼咖啡馆”。这座老房子几乎被拆成空壳。
“最重要的还不是外观上的破坏。在精神上,房子一旦被经营后,也会把原来的文脉割断。”浙江大学一名规划系的教授说,“在蒋经国旧居,你看不到有关蒋经国和以前民族资本家主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最典型的是位于南山路上的“1917”和“澄庐”,作为旧中国最高级别的别墅,它一度成为国民政府主席官邸,在抗战前后成为蒋介石和宋美龄夫妇在杭州的寓居地。其中的“1917”,更是蒋的结拜兄弟黄郛的旧居。
但现在,“1917”成了一家花园餐厅的所在地,澄庐则成了浙江省老干部的活动室,无论是“澄庐”还是“1917”,里面都没有任何关于当年主人的介绍。
“不知情的人只会感觉是普通的老房子”。这名教授担心,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后面的人不知道、不珍惜,就会不断地改,十年以后,就会不知不觉被改掉原貌。
“房子没有了记忆,整个城市也失去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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