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媒8月24日报道,近日,以专为民工打官司而出名的重庆周律师在其博客上写了一篇博文《又有一群“狗日的”跑了》,用极端的字眼辱骂自己曾帮助过的农民工,指责讨薪成功后很多农民工立刻开溜,全然不理律师费一事。
许多年前,笔者就耳闻“民工律师”周先生的美誉,其为民工维权的赤子之心令人感佩。但这一次,无论周律师多么正义在胸,他都没有资格辱骂民工。举头三尺是道德星空,周律师以非道德的方式对民工进行道德审判,明显不妥。法律当前,周律师这种粗鄙化的咒骂,比如,恶狠狠地指斥民工“真是他妈的一帮畜生”,已涉嫌违法。其实,与其剖析周律师的歇斯底里,不如追问周律师为何会如此大失其态;与其指责民工过河拆桥,不如逼问民工为何如此不仁不义?
学者孙立平在《权利失衡、两极社会与合作主义的宪政体制》一文中指出:所谓非制度化生存是指,人们所赖以生存的制度环境缺少确定性,在遭遇某种需要解决的问题或情况的时候,不是依据明确而稳定的制度安排来解决,而是依靠一次次的具体博弈。而结果,则取决于每一次具体博弈的特定结果。由此,我们不妨追问,谁制造了民工的非制度化生存?
诚然,如果不是怀揣傲慢与偏见的话,谁都承认绝大多数民工都是质朴的,憨厚的,重情意的,任劳任怨的,知恩图报的。然而,这群葆有如此优秀品质的民工为何变得滑头,甚至奸巧呢?是谁让民工所赖以生存的制度环境缺少确定性?为什么民工的每一次博弈几乎都气喘吁吁、难见曙光?为什么民工在蝇头小利面前就穷形毕现?事实上,正是因为民工在闯荡江湖中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和无奈,比如欺骗,比如歧视,比如侮辱,甚至遭受皮肉之苦,他们才变得敏感而冷漠;正因为他们微薄的利益也常常被侵吞,而他们又急切地需要小利,于是小利也让他们失态。
即便抛开宏大的历史叙事,揆诸惨淡的现实语境,民工的日子的确不怎么好过。他们首先所面对的是“资强劳弱”的博弈失衡,面对强悍的资方,他们任劳任怨,谨小慎微,甚至忍辱负重;其次,他们遭遇讨薪难的沉重命题。当前,民工讨薪之难,非文字所能尽述,爬高架,跳楼,脱衣服,寄贺卡......一幕幕悲剧让人不忍卒闻。最后,他们无法享受市民待遇,比如孩子上学,办理养老保险等,无不羁绊重重。一言以蔽之,这是一种多么恶劣的权利生态啊,权利如此贫困,景遇如此不堪,还要应付无良老板的盘剥和敲诈,这怎能涵养出健全的人格?相反,日积月累,一颗颗质朴的心逐渐疲惫而坚强,甚至坚硬。因为,要生存就必须适应丛林化的游戏规则,有时就必须变得狡黠而市侩。具体而言,报道中所提及的六十余名民工,不正是遭遇公司老板携款逃逸、公司停产的凄惨场面吗?那种绝望和悲凉谁能体味?
其实数日前,孙立平在专栏文章里谈到底层沦陷时,就以周律师帮助民工打官司却遭出卖和背叛为例,来引出一个命题———我们实际上不得不痛苦地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在生存生态恶化背景下的底层沦陷,或底层堕落。底层为何会沦陷?匮乏的资源,狭仄的生存空间,会从根本上扭曲人们的价值观与是非观。再进一步说,底层的沦陷是整个社会沦陷的一部分,不过底层的沦陷要比整个社会沦陷的速度更快,沦陷的程度更深,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资源来抵御这个沦陷的全过程。
曾几何时,好心人不敢救人,因为害怕会被反诬一口。日前,湖北5名贫困大学生知恩不感,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资助者;现今,周律师为民工打抱不平,却收取不到该收的律师费。底层的沦陷以一种沉重而井喷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不能不让人叹惋而深思。在这里,笔者并非为这些人开脱。但无论如何,如果不是生存生态恶化,谁也不愿沦陷,当我们指责民工忘恩负义时,我们不应回避民工非制度化生存的尴尬与无奈。让民工活得有尊严,他们才会有尊严地行事。否则,在不分青红皂白的唾弃中,谁也得不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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