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部质疑火车票涨价消息源真实性

　　铁道部追查消息源引发新闻真实观争议：“火车票节后或涨”真假谁辨

　　记者： 内线消息源保密，有误可澄清

　　新闻处： 成本调查并非提价申请

　　12月上旬《南方都市报》发布“火车票年后或涨”新闻，遭铁道部新闻处追查，并要求记者提供消息源。记者拒绝。

　　新闻处处长与记者，两人在面对面的“过招”中，显示了彼此新闻观念的差异。《南方都市报》记者虞伟向《青年周末》透露了他的采访经过，确认他的消息源可靠。他还强调，媒体追求的是“新闻真实”，不能保证客观真实。

　　而该新闻处处长则不认同这一说法，他向《青年周末》强调，发布此新闻至少应向权威部门求证。

　　我被铁道部“除名”了

　　◎口述◎

　　《南方都市报》驻京记者虞伟

　　新闻处长追问消息源

　　12月8日是周六，这天上午，新闻处处长打我手机，说要找我谈谈，希望我去铁道部一趟。在电话中，我听出了他的不悦。

　　当天下午1点半，我来到铁道部，这位处长亲自来门口接我，问我抽不抽烟，我婉拒了。进了办公室，他给我倒了杯茶水。

　　随后，这位处长说要采访一下我。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发布火车票涨价的消息，出于什么“居心”？这个涉及13亿人的民生问题，没有经过官方渠道，怎么能对外发布？

　　听了他这问题，我马上觉得气氛不对。

　　原来事情起因是：12月6日我发了一篇报道《火车票春运不涨年后或涨》：“铁道部有关人士称，铁路票价春运期间将一直不上浮，但平时票价年后有望调整。他解释，目前铁路客运票价的基准价是1997年制定的，已经过了10年，这期间物价指数上涨了很多。目前铁道部正在调查成本，拟提交国家发改委等参考，申请调价”。

　　我告诉这名处长，这是我的工作。如果你们觉得有问题，可以发布消息澄清，表示多长时间内火车票不涨价，比如2008年火车票都不会涨价。处长说，如果这么做，就中了你的圈套了，你们先发布一个不实的消息，然后让我们来承诺票价问题。

　　紧接着，他追问我这篇报道的消息源是从哪里来的。

　　“内线”消息令铁道部紧张

　　其实我那篇报道的采访，是很简单的一个事儿。

　　采访那天，我本来不是去问常规票价的。发改委当天发了一篇消息说，今年春运期间车票不涨价。我就想知道，是不是今后的春运票价都不涨，已经变成一种常态了？抱着这个目的，我拨通了铁道部一名内部人士的电话。

　　这个人我认识，他是铁道部业务部门的一名在职人员。我们之前打过交道，私人关系还可以。他就给我透露了一些情况，在讲完春运票价之后，又向我抱怨常规票价这件事，包括现在的基准票价是10年前制定的，等等。然后告诉我，他们正在做一些成本调查，准备向发改委申请调价。

　　这种提价的可能性有多大呢？他说，一个提案都要提很多次才能解决，而火车票提价这件事，经过很多年努力，不断反映呼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一个节点上了。

　　其实我本人挺理解他们。一个标准已经应用了这么多年，而物价指数涨了这么多。单纯从市场经济规律来讲，铁道部有这种涨价的欲望，完全可以理解。

　　作为一名记者，我必须把这个动向告知公众，这是我的职责。于是，我就在报道中引用了他的那句话。没想到，这篇报道令铁道部相当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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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他们从记者名单中删除

　　在我周六去见这个处长之前，新闻处已经有一个工作人员给我打过电话，说这篇报道引起了很多媒体的关注，不少记者都来询问。该工作人员问我采访情况，我大致介绍了一下，但拒绝介绍消息源。

　　我以为此事已经结束了，没想到那名处长在周末亲自“召见”我，对我进行上述的严厉质问。

　　干了这么多年记者，我也知道宣传部门的难处，领导一追究，他们就会有压力。我克制住自己，试图和这位处长闲聊。我这次来，一是出于礼貌，二是便于日后开展工作的考虑，不希望在这么一件小事上纠缠。

　　这名处长说，这不是纠缠，而是调查。他再次向我追问消息来源。我同样还是拒绝了，告诉他这是我的职业操守；何况对我进行调查，请先与我单位联系。至于采访情况，我会通报给单位。

　　处长告诉我，他们调查的途径非常多，今天找我来谈，是给我一个机会，可现在我自己把所有的路封死了。

　　就这样，双方无法达成共识，谈话基础已经不存在了。随后该处长告诉我，他们调查之后，没有官员对外透露这个消息，我已经从他们记者名单中被删除，以后不会给我发布任何消息，也希望我别再发采访提纲申请采访他们；其次，让我等着接受各个方面的调查。

　　此次交谈就此结束。这位处长原本打算送我下楼，走了一半就停住了。我主动伸手，与他握手告别。

　　◎青年周末核实◎

　　铁道部新闻处处长对《青年周末》记者说，虞伟在网上讲述的当时经过有一些不实之处，“我不会说不符合我身份的话”。

　　◎交锋双方◎

　　《南方都市报》驻京记者虞伟 铁道部新闻处

　　“如果你要发这个消息，你可以说："记者从铁道部新闻处了解到，他们已经注意到《南方都市报》的这则报道，证实这是一条谣言。"”铁道部新闻处处长对《青年周末》表示，他确实曾把记者虞伟找到自己办公室询问。处长对此事显然也有自己的思索。他坚决反对“新闻真实”不等于客观真实的说法。不过，他不想以个人身份回应，而是以新闻处的名义接受了本报采访。

　　在一个传媒人聚集的BBS上，“记者遭铁道部新闻处处长质问”的帖子被转贴。有网友跟帖质疑记者：“涨与不涨真的是一个关系13亿人的民生问题，马虎不得。只有一个匿名消息源，记者太草率。”“未经证实的消息源，也敢作为新闻发？”有网友因此质疑记者的职业操守。记者虞伟对《青年周末》回答了这些质疑。

　　交锋一：“火车票年后或涨”到底有无消息源

　　-新闻处： 铁道部内部没人透露消息

　　青年周末：“火车票春运不涨年后或涨”，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新闻处：这是谣言。春运不涨，发改委已正式发布了消息，这是事实。但节后或者涨，这是谣言，没有根据。一般的成本调查，任何企业任何时候都会做，并不是为了提价申请。

　　青年周末：会不会确实有一个官员，向记者透露了这个消息，而你们并不知道？

　　新闻处：我们已给广东省委宣传部去函，但还没收到《南方都市报》回复，还不知道记者的采访过程是怎样的。我说的是一个事实：铁道部的业务部门，经过我们核实，没有人向记者虞伟透露消息。

　　青年周末：铁道部所有的相关工作人员你们都去核实过吗？

　　新闻处：我们试图了解记者的消息来源。但他说，反正是铁道部的有关人士，出于职业道德，不能提供。

　　全国铁路职工200万，部机关大院工作人员也以千计，我们不可能也没必要一个一个去问。我们只能通过官方途径去业务部门问：你们部门有没有这个设想，是否正做这样的成本调查？结果是没有这个事。我们相信，一切谣言都会在事实前不攻自破。

　　-记者： 我的消息源身份可靠

　　青年周末：你的这条新闻，并不是从铁道部新闻处得来的？

　　虞伟：铁道部新闻处有个特点，就是你主动找他采访，基本上都得不到，只能被动等待他们发消息。以前打过多次交道，每次都是徒劳的。而我们是日报，每天都必须发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你就必须跟他们内部相关部门的人搞好关系，从他们那里获得消息，而不是靠通讯员和新闻处。

　　青年周末：提供消息者的身份你核实过吗？假如他本人得到的消息也不确切呢？

　　虞伟：当然核实过。首先就是对他身份的考量，这很重要。对这种隐去身份的人，我们要有一个自己的判断??该人士究竟有没有这个通道取得这条消息？假如他是铁道部里的一个保安，向他打听这则消息就完全不可靠。但如果铁道部里发生了一起盗窃案，这时保安对你讲的东西就有可信度了??他是相关人，我就可能采信他。

　　青年周末：所以你才要保护这个消息源？

　　虞伟：目前的环境下，我不能暴露他。要公布消息源的话，人家的工作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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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锋二：单一匿名消息源的新闻是否可靠

　　-新闻处： 这种新闻应向权威部门求证

　　青年周末：记者保护消息源的做法应该也可以理解吧？

　　新闻处：在发布这种涉及绝大多数人切身利益的公共政策信息的时候，记者不能道听途说，而是要慎重。“有关人士”的身份是什么？有没有这种权威性？是不是掌握了这种信息？你都可以向有关部门核实一下啊。都没向我们核实，就发出去形成舆论风潮了，然后说“你出来更正啊，你出来表态多少年不涨价啊”，这种说法没道理。我们现在不能表态多少年不能涨价，但必须指出这是一则假消息。

　　青年周末：就是说，记者在发稿前应该向你们新闻处求证？

　　新闻处：我们认为涉及公共政策的消息应该向权威部门求证。像你现在来向我们求证的做法，我就很赞赏。

　　如果他也这么做，在报道涨价这个说法的同时，还报道我们官方的态度，那就客观了。但现在他单方面听说一个消息，把舆论炒起来，就把老百姓的思想搞乱了，完全是误导嘛。我亲自跟这个记者谈过，但很难达成一致，只能说我们的新闻观念不同。

　　-记者： 可靠与否关键在报纸的公信力

　　青年周末：你在报道中说“铁道部有关人士称”，没有明确交代消息源，这不免让人疑惑，你这条消息的可靠性在哪里？

　　虞伟：首先，要看我们报纸的公信力。而我所在的媒体，它的公信力是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其次，在现有媒体环境下，类似操作方式，是记者们不得不使用的一种方式。

　　没有明确交代消息源，不代表没有消息源??关键在于媒体是否自律。政府机构对媒体应该有一定的容忍度，但媒体自身也不能瞎说。政府和媒体，都应该加强自身公信力的建设。尤其是在目前的市场竞争环境下，有公信力的媒体才能生存，才能获得市场；失去公信力的媒体，就只能消亡。

　　青年周末：铁道部新闻处说他们做过调查，业务部门没人对外透露这个消息。

　　虞伟：他们可以把调查记录公布出来。还可以通过有关途径反映，包括追究我们报纸的责任，因为我的报道是职务行为，可以跟我的单位来交涉。当然，我会通过录音、采访记录等方式，来保证自己的采访能够被核实。我们有自己工作的方式，单位在这方面对我们都会有严格要求。

　　交锋三：记者为何不采访新闻处？

　　-新闻处： 一向积极回复

　　青年周末：记者说以前跟你们新闻处打过交道，很少能得到回复。

　　新闻处：我们一般都能积极回复，当然我们有一个采访的工作程序，并不是说记者要求采访立马就能回复。他来采访，只要我们手头有信息，都会立刻告诉他。至于我们也不掌握的信息，需要去联系相关业务部门，由业务部门研究后给出一个口径。这些都需要一段时间。事实上现在媒体太多，我们也有些应接不暇。就这个消息来说，不是我们不理睬，而是记者太过于想发独家消息。

　　青年周末：你们可以试试跟报社沟通，让他们追发一条正式声明吗？

　　新闻处：我们不会发一个正式的声明，因为我们不希望大炒。一炒，这种谣言就会传得更广。现在物价指数涨得这么厉害，大家对价格非常关注。如果你在此时发一个火车票要涨价的虚假消息，对社会心理将会起什么作用？

　　如果媒体都发一条假新闻，然后让政府来更正，媒体和政府的公信力何在？这是一种无谓的炒作。这种风气很不好。

　　我们已给广东省委宣传部去函。对这则报道的记者，我们是有过接触。我把他找到办公室来谈，向他通报了情况??我们调查过我们的业务部门，如运输局、财务司等等，都没有这样一种说法，没有为了提价申请来进行成本调查。

　　-记者： 对新闻处不信任有“前奏”

　　青年周末：在发稿前，你没有再向铁道部的新闻处求证一下吗？

　　虞伟：没有。说火车票价要涨，已经说了很多年，铁道部新闻处的人一直在否认，找他们也没有用。

　　今年2月28日新疆大风刮翻火车事故，当天铁道部开新闻发布会，称死亡人数是3人，但当时有媒体连线当地人员，获得的死亡人数比这个多。后来我再打电话向铁道部新闻处求证，他们仍然坚持是3人。我们就进行调查，结果发现死亡人数多于3人。我们有证据表明，该新闻处在这件事上知道真相，但不向媒体说实话。

　　这是我们对该新闻处不信任的一个“前奏”。而这种前奏远不止一两件事。

　　青年周末：但现在新闻处出来辟谣，说你的报道失实。

　　虞伟：我可以举个例子：今年5月下旬，有个媒体报道说印花税可能会涨，有关部委官员还出来否认，说这传闻是个谣言。结果在仅仅几天后，印花税突然就涨了，给股市带来极大的波动。你怎么解释这件事？这事非常典型。在有关部委出来辟谣的那一刻，你就能说前面报道印花税要涨的那个记者失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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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锋四：新闻真实是否等于事实真实？

　　-新闻处： 新闻真实就是客观真实

　　青年周末：记者说他们追求的是一种新闻真实，你认同这种新闻观念吗？

　　新闻处：这种争论我觉得没必要。我们认为新闻真实就是报道内容应该符合客观实际，真实是新闻的生命。不是说你有了这么一个新闻源，有人这么说了，这就是新闻真实。我不敢苟同这个观点。如果这就是新闻真实的话，那么所有谣言都可以贴上“新闻真实”的标签。我们认定这是一个假消息，根据有关人士说的，事实上不存在。再说，我们都知道，一条新闻至少应该有两条新闻源互相佐证，西方新闻理念也有这样的说法。他在获得一个说法后，应该来找我们印证。

　　-记者： 新闻只能逐步逼近客观真实

　　青年周末：新闻真实与客观真实有什么区别呢？

　　虞伟：新闻真实是在某种环境下的真实。比如说我们去采访某一个突发事件，从殡仪馆打听到一共死了多少人，这就是新闻真实，不是客观真实??万一还有尸体没被拉到殡仪馆呢？万一死者的数量还要上升呢？但我们会不断地去求证这个事情，通过我们不断播报新闻，就能不断地逼近客观真实。

　　其次，从新闻报道的及时性来讲，不可能等到木已成舟、众人皆知才报道。就是说，在新闻报道要求的真实程度方面，我们追求的是新闻真实，不能保证客观真实，但我们会无穷地去求证客观真实。

　　青年周末：但你只引用了一个有关人士的说法，消息源会不会单薄了一些？

　　虞伟：我也参加过铁道部多次活动，实际上他们内部经常在说涨价，有这种涨价的冲动和欲望。铁道部的副部长也公开讲过，目前的低票价是我们让利于民。前后很多证据可以印证这个消息源的说法。发出这个报道，是基于多方面事实的判断。

　　在报道一件公众利益可能遭侵犯、而公众并不知情的事件时，起初当事人一般会避谈此事，记者仍然要尽自己所能去求证。当报道发表后，当事人会由于不满而站出来回应，我们照样可以继续发表他的回应。

　　比如，我们即将要发一篇报道，说铁道部新闻处否认此事，但我们不会说火车票就是不涨价。因为，当事人的这种回应也只是一种新闻真实，不代表客观真实。（记者马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