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林木采伐指标内幕:"僧多粥少"还是另有隐情

　　“采伐指标太难办了！”这是云南省林业大县──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广南县不少林农的一声叹息。他们想不通：20年前政府扶持人工商品林种植的采伐承诺为何至今难以兑现？他们更想不通：虽然采伐指标珍贵稀缺、数年难求，但是某些木材企业获取指标却易如反掌？艰难的“指标”背后，到底是“僧多粥少”还是另有隐情？

　　采伐指标数年难求，林农挠破头

　　广南县水库苗族村村民王天文指了指屋后一片葱茏的山坡：“我的60多亩杉树，3万多棵，2001年就可以砍了，可是采伐指标申请了4年，就是批不下来。”

　　王天文的遭遇在当地颇具代表性。在一个名叫“者卡”的壮族寨子，村民陆洪种植的5000棵杉树，同样因为指标难求而动弹不得。同村的黄海光开始盘算把自己的1万多棵杉树“贱价卖给收木材的老板”，因为家里急等钱用。

　　当地林农向半月谈记者讲述了如下事实。1986～1989年间，广南县鼓励农民种植商品林，并与农民签订《商品林基地有偿扶持合同》，规定农民植树造林所需投入可向当地农行贷款，11年～15年后，农民可用林木还贷。

　　王天文告诉记者，当初他向农行贷款7000元，合同上约定还款时间为2001年。王天文目前已还贷3000多元，剩下3000多元欠款就指望这3万多棵杉树了。但是，从2003年至今，王天文申请采伐指标的事情始终没有下文。一些家里急等钱用的林农迫不得已，只好把树木低价贱卖给那些有“指标”的木材加工厂。

　　既然当初签有合同，为什么林农迟迟拿不到采伐指标？广南县林业局副局长李海兵给出了说法。

　　2003年底，广南县被云南省列为4个可适度采伐商品林的天然林保护工程试点县之一。按照“十一五”期间的采伐限额，广南县每年可采商品林蓄积为8.15万立方米、出材5.19万立方米。2007年，县林业局收到林农采伐申请1000多份，材积量高达35万立方米～40万立方米。“需求太大、指标太少，怎么分？我们的指标只能优先解决困难群众和贷款大户，比如去年我们就安排了330多户，每户也就100多亩采伐指标，不能再分散了，否则将毫无意义。”李海兵说。

　　有些林农对这样的解释难以接受：“我们还欠着贷款，急等钱用，算不算困难群众？我们年年逐级申请、追问，得到的答复总是"指标太少、不够分，再等等"，但是你看看县城周围那些生意红火的木材加工厂，老板们为什么就能搞到采伐指标？”

　　低价收购，“安排”指标：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半月谈记者在广南暗访时发现，县城周边确如林农所言，有一些木材加工企业。经过多方努力，记者终于找到熟悉木材购销的知情者张强（化名），请他讲述采伐证背后的“故事”。

　　据张强透露，每年林农报到广南县林业局的采伐总量有几十万立方米，能获得批准的也就7万立方米～8万立方米。“十五”期间，一些企业还能通过关系拿到采伐指标，但“十一五”以来，广南要求采伐指标必须发放到林农手里，外地木材贩子和广南部分本地企业只能“迂回作战”，事先打通关节控制指标，然后通过低价收购，将指标“安排”到林农手里。

　　他们首先与农民谈好林木收购价，然后签订合同，并承诺一定为林农拿到采伐指标。为了最大限度地赚取差价，老板们总是尽量压低收购价。一棵生长20年的成熟杉树一般只出价6元～7元，最贵不超过10元，而按照300元/立方米的市场最低价折算，一棵杉树最差也能卖到20元。谈好价钱签完合同，林农们最终如愿以偿拿到采伐指标，老板们大赚差价乐不可支。

　　“虽然差价很大，但林农通常不会有意见，一是因为指标到手了，二是即使树卖得便宜一点也还能接受，因为砍伐、交通、加工等成本都由我们出，林农乐得省心。”张强说。

　　关键问题是，企业如何能从县林业部门获得指标？“肯定要找门路、托关系。有的老板要在这上面花很多钱"公关"，但是最后肯定能赚回来，因为按收购价来算，每立方米木材我们给农民150元～200元，但卖出价可以达到600多元。”张强笑言，“利润这么大，那些不想低价卖树却又没有门路可走的林农，怎么可能拿得到有限的采伐指标呢？！”

　　2007年，广南县从北京、苏州引进两家大型木材企业，并要求当地林农把木材卖给这两家企业，企业执行收购保护价。但张强认为，此举很容易形成市场垄断，“因为两家公司会按照保护价下限进行收购。据我所知，他们现在的收购价是380元/立方米（农民自己负责采伐和运输），而我们可以出到500元～550元。也就是说，农民本来可以把木材卖得更贵。”

　　是“僧多粥少”还是另有隐情？

　　“低价收购、"安排"指标”之举被云南省林业厅认定为严重违规，因为云南省政府2007年已有通知明确要求：坚决杜绝向非编限单位、非林权所有者下达木材生产计划等越职行为，严禁利用采伐指标牟求非法利益或倒卖木材。国家林业局驻云南森林监督专员办事处也认定此行为属于“商品林地的非法流转”，一经查实决不姑息。

　　广南县林业局副局长李海兵表示，县林业局对林农与木材加工企业之间的私下交易很难掌握，如果发现政府部门人员涉嫌违规，则将进行严厉查处。但李海兵也很无奈：8.15万立方米和5.19万立方米两个数字都是“十一五”之前定下来的限额，“2006年以前，这两个指标都还够用，但是现在仅能满足40%的需求。”

　　云南省林业厅资源林政处乐戎则对这一说法表示质疑：根据国家森林法规定，采伐必须严格实行限额管理，2007年广南县的蓄材量、出材量计划省林业厅都已足额下达，确定为8.15万立方米和5.19万立方米，“换句话说，现在广南执行的采伐限额就是他们自己报上来的，如果根本不够分，为什么当初上报之前不核实？如果资源真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多报一点？”

　　据国家林业局驻云南森林监督专员办事处监督处副处长李鹏介绍，天然林保护区商品林采伐试点工作是国家林业局的工作重点之一，2003～2007年进展顺利，试点政策对林农的增收起到了明显作用。从云南全省的情况来看，2007年只完成了50%的采伐指标。李鹏支持乐戎的判断：“采伐指标总体上是用不完而不是不够用，广南的采伐额度在全省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如果林农仍然觉得吃紧，我们下一步将重点监督。”

　　眼下，广南县水库苗族村村民王天文只能望着自己的60多亩杉树不停叹息，但他坚决表示不会贱卖它们：“已经等20多年了，我还想再等等看。”（记者　陈鹏） (来源：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