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暗赛跑：湖南电网大抢修纪实

　　之所以倒塔，是因为覆冰厚度远远超过了15至30毫米的设计值。这次是50年以来最严重的冰灾，一般的线路最少是覆冰50到60毫米，在山区和迎风面，更是达到了100毫米。这些线路本来就已经不堪一击，再加上风吹等原因，极易产生断裂

　　从山下到山上，大约1.5公里。

　　这是当天下午的第四趟运送，老秦对这样的速度感觉有些懊恼。他和工友们都感觉有些累，嘴里大口地呼出浓浓的白色雾气，于是在雪地上席地而坐。但又不敢久坐，刚刚被汗水浸透的衣背，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看上去有些发硬，停留时间稍长，便会感冒。

　　山上的电塔耷拉着“脑袋”，塔脚堆着一块块“冰砖”，都是从塔架上敲下来的，正是这些坚硬的冰，将湖南1000多座电塔压垮。老秦他们的任务，就是将修建电塔所需的材料从山下运到山上。

　　1月31日，农历腊月廿四，这一天是传统的小年，《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湖南电网抢修现场看到了上面一幕。

　　由于遭受近百年一遇的特大冰冻，使湖南省大部分地区受灾严重，尤其是供电网络遭受重创，多条重要输电线路发生地线、导线拉断、杆塔变形甚至倒塔事故，郴州、衡阳等地成为电力“孤岛”。电力破坏直接影响到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贯穿南北的交通大动脉京广铁路、京珠高速公路等都因此受累，一度中断和堵塞。

　　“冻伤”的电网

　　湖南省送变电建设公司三分公司在望城县桥驿镇望城县二中设立了指挥部，华沙线（华电长沙厂到长沙沙坪变电站）从校园的上空穿过，电线上裹着一圈几乎够普通人一握的坚冰，远远望去，像加了一个白色的绒套。离指挥部不远的三个山头上，华沙线的三个电塔相继倒塌，正等着抢修。这条线路正式建成供电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500KV的华沙线是望城及周边地区的电力主脉，长沙市三分之一以上的供电也是经由这一线路输送。从1月13日开始冰冻以来，长沙市多个区域相继停电，并引发停水、交通停滞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全省500KV线路的维护、抢修，都由湖南省送变电公司负责。作为公司计材科的工作人员，董佳必须跑到每一个发生事故的现场。

　　顺着被他称为“国道”的山间小路，董佳和计材科的同事程坚来到了华沙线41号塔，在塔下碰到了负责该塔抢修的指挥长李恒亮。塔已经拦腰折断，两头的电线也已经断落。

　　同时倒掉还有43、44号塔，在几公里外与41号塔隔山相望。1月26日下午，罗长明、罗海文、周景华三位正在作业的工人，正是因43号塔的突然倒塌，献出了生命。

　　李恒亮的声音已经非常嘶哑，听他说话有些费力。他说从京广线长沙段到京珠高速，从株洲到湘潭，凡倒塔的地方，几乎都跑遍了，“有个领导开玩笑，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你？”但人的奔跑速度似乎跟不上电网受损的速度。

　　三人为电塔的修复方式发生了小的争吵。李恒亮坚持说像这样的塔，必须彻底换掉，但董佳从财务角度考虑，觉得不用全部换，程坚也有些支持董佳的看法。但李恒亮坚持，“换新塔要保险些，而且速度也不会比修复慢。”最后，董、程两人都没有再争论。

　　这相当于要新建1000多座新塔，而且几十吨的老塔被拆除后，都只能依靠人工将材料运送下山，如此一来，成本非常高。同时，因为没有遇到过这样大面积的灾害，备用塔架和拆塔用的器械材料并不多，“已经通知工厂临时赶制生产，大家都在等，材料半夜到，就半夜运上山，否则进度会更慢”。

　　电塔下面散落着从塔架上掉落的冰块，厚度甚至超过了塔架壁的10倍。官方的数据说，之所以倒塔，是因为覆冰厚度远远超过了15至30毫米的设计值。“这次是50年以来最严重的冰灾，一般的线路最少是覆冰50到60毫米，在山区和迎风面，更是达到了100毫米。这些线路本来就已经不堪一击，再加上风吹等原因，极易产生断裂。”李恒亮用嘶哑的声音激动地说。

　　让董佳和李恒亮担忧的是抢修进度。省里要求必须保证在春节前恢复正常供电。以华沙线倒塌的41、43、44号塔为例，要修复，必须从39~46号塔2900多米距离全部放线，全部都六分列线，在正常情况下，建塔、放线一起，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指挥部的人士介绍说，由于2005年湖南遇到过重大冰冻，在遭遇本次冰灾时，工作人员从1月20日便开始启动除冰保网工作，派了专门人员上网除冰，使得11条500KV线路得以恢复供电。“如果没有比较早就采取了这些措施，湖南整个的电网，可能都已经瘫痪了。”

　　“这不简单是个钱的问题。”湖南送变电公司陪同记者一起上山的小伙子说，在建设电网时，确实不会为几十年一遇的冰冻状况考虑，要完全按这次这样严重的冰冻程度标准设计，也根本不可能。他举例说，广东省比湖南电塔的平均厚度几乎超过了湖南的一倍，但这次也受到了损害。

　　“这次事故之后，相应的参数应该会有所修改。”湖南省电力公司一位陪同记者采访的人士介绍。

　　临时工的专业精神

　　临睡前，文放平才想起这一天是小年夜，于是叫上几个新化县老乡，一起去指挥部打电话回家。

　　每个人都只穿着一件毛衣和两件单衣，打电话时，手随着身子有些抖。文放平对着电话说了“不会回去过年”和“都蛮好的”后，沉默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和老秦一样，此时文放平他们也已经在抢修一线工作了近一个星期，转战了三个市的多个工地。

　　他们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电力系统职工，是临时工。从湖南送变电公司员工口中得知，这些“临时工”包括“技工”和“民工”两类，上网除冰等工作一般由技工承担，要求有一定专业知识和技术，一般与公司有相对稳定的合同期；老秦他们这样主要干体力活的，则属于民工，临时性特点更明显。

　　此次湖南冰灾中，有超过1万名像老秦这样电力抢修人员工作在第一线。

　　半夜，记者被人从睡梦中推醒，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2点15分。外面传来阵阵哨声和脚步声，同屋的工友们正在抓紧时间穿衣服，他们要马上去卸刚到的材料。

　　此时，白天已经停了的雨雪又再次降落，原本已经扫净的地上又是一片白色，踩上去“咔咔”作响。

　　新到材料是用来搭建吊塔的组架，和电塔一样，这类材料已然是紧俏物资，大多需要工厂临时赶制，而且生产能力并不能全部满足需求。尽管上面有统一调度安排，但各个工地指挥部仍然希望自己尽快拿到，钢架一下生产线，便被马上装车送往工地，因此，对这样的半夜卸货，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并不意外。

　　运送的大卡车不能直接往山上走，只有先将货卸在指挥部，然后再用手扶拖拉机等运到山下，再由人工抬到山上的工地。一节组架大约六百多斤，四个人抬着，从卡车移到拖拉机上。

　　两个半小时后，材料终于送达山下。因为山上没有灯光照明，无法作业，老秦他们先回宿舍休息。7点30分，在吃过早餐后，开始抬材料上山。

　　山路很硬很滑，每个人都是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扶着抬材料的绳索，一步一步慢慢向上爬行。指挥部想找拖拉机直接将材料送到半山腰，以争取时间，但找遍当地村上的拖拉机手，都没有人肯接这个活，“这样的路，我们不挣这个钱。”

　　“如果不是为了保障全省的用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按照有关规定，我们可以不施工，因为风险较大。”湖南送变电公司一位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说。

　　此时，曾经在湘潭电厂工地与文放平同事的徐光华，也在湘潭市荷塘乡青山村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他所在的湘云线上斜跨高速公路的500KV高压铁塔相邻5座全部倒塌。这条湘云线连接湘潭电厂和株洲云田500KV变电站，由此致使湘潭电厂即使生产也无法将电送出去，直接导致湘潭电厂2台60万KV机组“冬眠”。

　　离家越远心却越近

　　“人家过年都是往家里跑，我们是往家远的地方跑。”2月5日，杨维明听说晚上会有部队开来野餐车送饺子，很有些激动。

　　长沙西至衡阳500KV高压线路株洲县砖桥乡境内226号电塔抢修现场，杨维明和另外36名从山西过来的山西省电力公司国家电网抢修青年突击队队员一起在田边吃饺子的场景，在大年廿九晚通过电视镜头传播出来。“还真有些家乡的味道。”可是这味道更让他想山西老家。

　　“说实在的，来之前真的有些不理解湖南的电网这次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破坏。”杨维明的家乡每年都会下很大的雪，电线、电塔也会覆雪，但大面积倒塌、脱线的情况并不多见。“这里的气候太潮了，雪一下来就成了冰，我们那是雪片。”这样的气候环境多少让他们这些外来者有些不适应。

　　经过近5天的抢修，226号新塔终于立了起来。这样的电塔，杨维明他们在家乡抢修时，大概只要花三天左右的时间，除了环境和气候的特殊性让他们有些不适应延迟了工期外，其中有半天时间是在等赶制的塔架材料。

　　也是在2月5日，湖北省武汉铁塔厂为湖南灾区连夜生产的第一批供电铁塔也运抵湘乡市壶天镇。本省生产能力无法满足换修铁塔的需求，湖南省只得对外求援。

　　来自湖南省电力公司的数据显示，共有来自山东、山西、河南、甘肃、吉林等省市的4900余名电力抢修人员加入到了湖南电网抢修一线。这些人全部在湖南灾区过年。

　　大年廿九那天晚上，杨维明通过电视向远方的亲人拜年。他说，那一刻心里很激动，但忍住了没有哭出来。他妻子在电视那头哭了。

　　……

　　2月10日，正月初四。文放平发来了短信，说在工地过年感觉还不错，但有一位工友的腿摔伤了；徐光华又转战到了衡阳；杨维明正在赶往郴州的路上；董佳在电话里说忙得都要晕了，大年三十仍在清点材料，每天有数不完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