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若干年中,全球金融市场正在发生深刻变革,流动性过剩,金融资产规模日益膨胀,衍生品市场也取得了长足进步。谁已经成为全球金融市场的“新贵”?谁又将影响未来金融市场走向?
一位学者型金融家对此给出的答案是:对冲基金、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和主权财富基金。
第一财经频道《经济学人》节目联袂《第一财经日报》,与中国银行副行长、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兼职教授朱民就此话题进行了深度对话。
1经济金融化:表象与根源
《第一财经日报》:你的很多研究谈到非常重要的一点,全球范围内的经济金融化是一个大趋势。如何解读经济金融化?
朱民:如果我们看过去这10年,特别是过去5年,世界经济金融最大的变化,就是整个经济的金融化和资产化趋势非常迅猛。在金融层面,世界越来越紧密地连在了一起。具体表现为几个方面:第一,全球范围内的流动性过剩,换句话说,系统内的货币大大增加了。以美国为例,其基础货币(M1)的增长速度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增加了百分之六七十左右;在日本, M1和GDP之比,在过去的15年里,增加了两到三倍。此外,因为整个金融体系的利率水平很低,不同国家、不同金融产品之间的风险溢价在降低,流动性在全世界各个角落、以各种形态出现。我认为,这是全面的流动性过剩。资金很多,当然会表现为一定的金融财富形式,这就使得金融财富增长非常快。
此外,全球金融市场还在发生很多其他的变化,例如,衍生产品的长足发展。衍生产品对世界的影响不可小觑:一方面,不断的衍生使得整个风险链变得更长、更弱,次级债就是典型的案例。与此同时,因为金融衍生产品的变现能力很强,它就同时制造了一个可以不断制造流动性的机制。我们做了一个统计,M0占GDP的比重很小,占流动性比重是1%;M2(广义货币)和GDP之比重在120%左右,占流动性比重是11%左右。而流动性的主要来源是衍生产品,占到了全球流动性的75%左右。
需要被高度关注的还有外汇市场。我们需要外汇起初源自于贸易,但是现在货币本身、外汇本身已经变成了投资和投机的产品和对象,增长非常快。2007年6月30日的统计显示,外汇市场每天的交易在3.12万亿美元的水平,其中99%的交易是没有贸易背景的,仅仅是为了交易而交易,或者是说是对风险的规避,或者是说为了赚钱。这就创造了一个特别奇特的市场,而这个市场又从另外一个层面改变或者影响了汇率的水平。传统上,汇率是由贸易和经常账户决定的。而在过去的10到15年,汇率开始更多由外汇市场决定,这对于经济运行,对于监管而言,都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和挑战。
2对冲基金:杠杆与风险
《第一财经日报》:谁在衍生品市场最为活跃?谁在主导全球金融市场?我们第一个就会想到对冲基金。截至2007年第一季度,对冲基金的规模已经达到2万亿美元。还有一些统计显示,在英国和美国的股票市场和债券市场,大约30%到50%的交易量都是对冲基金实现的。大家对于对冲基金有一个比较矛盾的评价。你怎么看待它的市场角色?
朱民:对冲基金很有意思。本来对冲是一件好事,对冲意味着有一个长,要对冲一个短;有一个短,要对冲一个长,是规避风险的一个重要手段。对冲基金比较灵活,决策比较快,也能挣钱,能够推动市场发展。所以,在早期,对冲是一个很好的概念。但是,随着它的发展,一些变化出现了。第一,对冲越来越走向单向发展。所谓对冲,有长必有短,不能够走单向。但是对冲基金变得比较自信,规模比较大之后,就更多地单向运作,这就带有比较大的投机因素。这一方面进一步加剧了市场的不平衡,加大了市场风险,同时也加大了对冲基金自己的风险。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冲基金其实是扩大了市场的风险;第二,对冲基金的杠杆作用越来越大,就产生了很大的问题。你刚刚说的数据是2万亿美元,我们的统计是1.7万亿美元,但它能“杠杆”的大约是6万亿美元,如果是单向操作,这对市场的影响就会非常大。同时如果一个对冲基金习惯于过度的“杠杆”,而且单向运作,其自身的风险也是很大的。最终会面临新的挑战,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对冲基金在做模型的时候,基本上是基于过去的统计数字,就拿风险??在金融模型中表现为方差来说,由于市场的流动越来越大,市场的规模越来越大,历史的数字不足以支撑和产生出适用于现在和未来的方差,也就是风险标准,这也是越来越多对冲基金正在面临的挑战。
《第一财经日报》:我们非常关心的一个话题是,对冲基金让市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数据显示,从上世纪70年代到目前,美国股市的波动性在加大,平均持股时间下降得非常厉害。很多研究认为,这和对冲基金成为市场主力有很大关系,也就是说,市场越来越短期了,这和我们很多经典的投资理论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你觉得对冲基金是不是那么深刻地影响了全球市场?
朱民:这个问题提得很深刻。确实,在过去的15年中,股票市场的换手率大大提高了,而对股票的持有时间大大缩短了。我觉得这里有一般投资行为的变化,也有来自对冲基金的原因。对冲基金是一个相对比较短期的持有者,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市场行为。但这也得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从最基础的角度来看,对冲基金发现市场有不对称、有风险、有机可乘,它以短期的操作而使得整个市场的公司价值面回归市场,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这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对冲基金只是整个市场操作中相对比较小的一部分。当对冲基金的行为变成市场主导力量时,它对整个市场行为和运行的影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对冲基金占市场的比例越来越重,越来越短期化,对公司的压力是很大的,这非常不利于公司的创新发展。
《第一财经日报》:大家有很多讨论,认为对冲基金应当披露其投资组合,也有很多金融监管机构在讨论加强对其的监管。但我们发现,直到目前为止,各国金融监管其实在这方面还是裹足不前,同时,也没有对冲基金披露其投资组合。你对此如何评价?
朱民:我觉得对冲基金的监管必须纳入整个监管框架。从2000年开始,特别是2002年开始,关于对冲基金监管的讨论大约有四次,但是四次都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所以,到目前为止,它还没有被纳入监管范围。反对监管的主要“说法”是,对冲基金从定义来说,可以弥补市场的空缺,可以降低风险。从最近的情况来看,对冲基金的规模和性质以及运作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它对市场波动的影响,已经大于它降低市场风险的作用。现在越来越多的共识是,对冲基金应该要监管。目前已经有了很多这样的动议和迹象。我想,对对冲基金的监管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一定会把它纳入监管的范围。问题是对它施以怎样的监管,是一个特殊的规则,还是等同于一般的披露原则,大概还需要很多的技术处理。
3私人股权基金:增长与未来
《第一财经日报》:现在来看看全球金融市场的第二个“新贵”,私人股权基金,PE。它的历史比对冲基金短很多,但在过去的20年中有非常大的发展。在美国市场上,其平均回报率在20%以上,同时,它又推动了全球并购的发展,同时也给企业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这也让大家对其产生了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情。你如何评价其作用?
朱民:私人股权投资基金也很有趣。虽然历史很短,但它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主要的市场参与者。私人股权投资基金起初是作为一个价值的发现者出现的,这也是它的定义。它比较多地关注企业的中早期发展,推进企业的发展和壮大,并能够及时退出,例如通过并购和上市的途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在推进企业创新和发展方面,起了很好的作用。私人股权投资基金的第二个方向,是走向兼并。起初的兼并和收购还是以行业为导向,以金融为工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对市场的有效性,和对经济的发展具有积极的作用。
不过,私人股权投资基金正在不断地发展演化,最有意思的一个案例发生在荷兰银行。荷兰银行有一个小股东叫儿童基金,是一个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它拥有荷兰银行1%的股权。荷兰银行是世界前15大银行,100多年历史,经营中存在一些效率问题,例如网点过多,分权化管理,等等。这一个拥有其1%股权的私人股权投资基金,通过网上的形式公开征集股民支持,结果得到了有效股民的票数,开了一个股东大会,作出决策,要把荷兰银行分拆卖掉。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荷兰银行管理层和董事会根本一无所知,他们还在认真管这家银行。而这个故事的所有起因是因为一个私人股权投资基金,持有这家银行1%的股权,而且它从股东的角度对这家银行的经营不满意。
《第一财经日报》:整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正在被他们改变。大家非常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随着次贷危机的愈演愈烈,私人股权投资基金推动的并购正在下降。实际上,即便在次贷危机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认为私人股权投资基金这个行业已经“见顶”。你怎么看待其未来发展的趋势?
朱民:私人股权投资基金的核心理念是发现企业价值,但是发现企业价值有不同的方法,早期,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发现企业价值大多是在企业的成长阶段,在企业需要财务管理、国际资本的时候,给它资金,帮它成长。在这一领域,私人股权投资基金仍然大有空间。不过现在纯粹财务角度的收购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这是一个新的现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数据能证明,这样的行为是有效还是无效,最终还得看这些基金能否有效退出,能否推动企业的发展。
《第一财经日报》:最新全球也出现了一些新情况,例如大家认为非常保守的养老金、保险公司,它们在做资产配置的时候,已经将私人股权投资基金纳入投资组合。这也意味着,私人股权投资基金除了利用债券等一些方式融资之外,有越来越多的成本比较低而且来自比较稳健的提供者的资金支持。你如何看待PE进入越来越多非常稳健的投资基金的资产组合这一现象?
朱民:一个大型的养老基金,从传统的视角看,稳健是非常重要的。他们选择私人股权投资基金,还是由于市场的变化,大家对回报的要求越来越高。投入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对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当然是好事,但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量和质是否会有变化。当私人股权投资基金规模比较小,还在挖掘市场价值的时候,没有问题,但钱多了以后,不继续在原有的领域里继续耕耘,而是扩张到其他领域,也有可能带来更大的风险和失败。从这个意义上来,私人股权投资基金的扩张,也是给其自身带来了更多的风险。寻求更高的风险,才能得到更高的回报。这是一个基本的能量守恒。是好是坏目前还很难说,因为这些形式特别是最新的私人股权投资基金运作还刚刚开始,现在还没有历史的统计来检验结果。
4主权财富基金:安全与透明
《第一财经日报》:全球金融市场的第三个“新贵”,我们把它叫做主权财富基金。我看你们的统计显示,主权财富基金的规模已经达到3.1万亿美元。而且这主要是来自石油输出国和一些出口导向型的国家。在过去若干年中,主权财富基金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背后的原因何在?
朱民:主权财富基金产生很早,原因很简单,有太多外汇就要花。世界上第一大主权财富基金是阿联酋的主权财富基金,超过8000亿美元。长期持有美国国债当然很安全,但回报太低。所以,从第一次和第二次石油危机,石油价格上升之后,石油出口国持有美元,就开始建立主权投资基金。第二波就是你刚才说的出口导向型经济体。出口多,获得很多外汇,同样的原因,就想起经营投资以得到更好的回报。
主权投资从商业性原则来说,如果它按照市场规则操作,那么它应该和一般的基金没有任何差别。但有两点比较有意思,第一,这类基金的规模在不断扩大。因为就其来源看,一是石油,一是出口。如果石油美元不断上升,假如油价保持在70美元/桶,这些石油出口国每年就会新增石油美元8670亿美元。出口的情况也是如此。主权财富基金的规模在不断扩大,我们预计,现在的3.1万亿美元,在未来的5年可以翻一番。如果变成6万亿美元,它在市场上的影响是巨大的。第二,无论如何主权投资都有点敏感,例如,一个主权基金要收购美国的港口,美国的政府就坚决不同意。像这样的事情将来会不断发生,所以这里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就是对主权基金的监管和披露要求。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第一财经日报》:大家已经有了一些讨论,一些经济学家觉得,主权基金什么都不披露,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全球市场的风险就越来越大。也有提法认为,主权基金要透明,要披露一些投资组合。但是,到目前为止,只有很少的国家,比如挪威,披露了其投资组合。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其他一些主权基金的经济体愿意步其后尘。你觉得,主权基金披露投资组合是否现实,是否必要?
朱民:我觉得这是一个必然趋势,这和对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对冲基金提出要求是同样的道理,这是为了市场稳定,因为透明度是维持市场运行最根本的、最基础的条件。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市场就无从管理,风险越来越大,最终是所有人都承担不了的风险。没有理由阻止主权基金机制的建立,而且没有理由和办法阻止其增长。所以,增加透明度、增加披露的要求,对整个市场的稳定性都是好的。但是,其前提是要公平,大家要平等,一视同仁。
朱民
●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获学士学位
●1985年,赴美留学,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公共行政管理硕士学位、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和经济学博士学位
●曾任上海市体改委和上海市政府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
●1989年,任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政策研究所副研究员
●1991年,任世界银行总部政策局经济学家
●1996年回国,任职中国银行,历任行长经济顾问、中国银行香港中银集团重组办公室总经理、中国银行国际金融研究所所长、中国银行行长助理等职
●2006年8月起,任中国银行副行长
●擅长国际金融、银行业务和宏观经济方面的研究
朱民推荐书籍
《穷人的诚信??第二代格莱珉银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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