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不上马,我们也很着急。”2007年12月21日,地处武汉市中南路口的湖北省南水北调办公室(下称“湖北省调水办”)综合处处长魏立诚面对记者,情绪激动。
作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取水点,工程建成后,汉江丹江口水库的调水量将占汉江平均水量的20%~30%。
一些水利专家由此认为,这将导致汉江中下游河道萎缩。
为避免湖北方面的损失,引江济汉、兴隆水电枢纽工程、航道整治和闸站改造四项治理工程被纳入南水北调总规划。在此基础上,前水利部部长汪恕诚建议汉江借鉴美国田纳西河流域的治理经验,通过汉江上的梯级渠化开发,建成集防洪、灌溉和发电多种功能于一体的现代水利生态工程。
种种规划,给调水贡献区的湖北带来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但是,中线总干渠各段的工程建设业已开工,中线北京段即将竣工,而一年半前便将可行性研究报告上报国家发改委的四项治理工程仍杳无音信。即便已经上马的外围工程,也因为配套措施不到位而饱受诟病。
中国式“田纳西工程”的前景似乎有些黯淡。
汉江命运争议 “如果汉江中下游治理被搁置,调水后湖北的损失将是巨大的。”湖北省一位水利官员对记者表示。
“这是个最简单的逻辑。”湖北省环境科学研究院总工程师沈晓鲤说。
沈晓鲤作为主要执行者,经历了两年前湖北省上报国家南水北调办公室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汉江中下游区环境影响评价报告》的调研和撰写。该报告明确指出了调水对汉江造成的四点影响:
一是汉江的流量减少,水位降低,水资源利用成本增加。调水后,汉江沿江涵闸、泵站取水保证率将降低20%~30%,对灌溉和取水十分有利的中高水位历时大幅度减少。汉江中下游取水及灌溉设施有的需重建,有的需改造,有的运行费用将增加。
二是环境容量减少,水体稀释自净能力降低,控制污染的难度增加。汉江中下游水环境容量减少23%左右,水体自身对污染物的降解能力降低。
三是航运条件好的中水位历时大幅度减少,航运保证率降低,成本增加。航运条件好的800-1800立方米/秒的流量将由平均每年出现8个月左右下降到3个月左右。
四是合适的鱼类越冬场、肥育场所面积减少,水温降低,不适合鱼类生存的因素增加。
然而,报告中的“四减少、四降低、四增加”,在更高层的评估中出现了争议。
上述湖北省水利官员表示,“水量减少后对汉江中下游有哪些具体的影响,现在很难说清,但需要注意的是,汉江上游降雨量已经在逐年减少。”
据此,湖北方面提出把四项治理工程纳入南水北调总规划,并要求生态补偿。
最终的结果是,《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总体规划》认为调水给汉江下游生态带来了影响,同意安排四项治理工程给予生态治理。而湖北要求的21.57亿元的环保补偿资金则压缩为4.39亿元。
据湖北省调水办有关人士介绍,2006年4月,四项工程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上报国家发改委,至今尚未立项。
“四项治理工程建设本应与中线总干渠建设同步。”魏立诚表示,“现在国家资金下不来,省里也没钱,前期的工作都是垫资在做。”
下游的守望 在丹江口水库下游沿岸的潜江市,市水利局副局长刘明耀办公室的墙上,巨幅的潜江市地图被众多汉江支流划得支离破碎。
这座汇集了商品粮、优质棉、特种水产、速生丰产林、瘦肉型生猪、农业综合开发和农业创汇等七大国家基地的县级市,几百年来依水而存,因水而兴。
“潜江100多万人的生产生活用水,都源自北面的汉江。”刘明耀说。
根据湖北省和潜江市相关部门的统计,中线工程调水给潜江带来的直接影响是:100万亩农田灌溉难以保障。汉江沿岸两个年装卸量总计300万吨码头,其吞吐能力亦将大打折扣。
刘明耀介绍,汉江的纳污自净能力也将明显下降,温度降低了3℃的江水也不再适合当地特有鱼类的繁殖。
潜江是汉江下游诸城中惟一涉到所有四项治理工程的地区。预计投资分别为27亿和50亿的兴隆水利枢纽和引江济汉工程终点,都位于该市西北高石碑镇。其中的兴隆河段,系航道整治工程的重点河段。而坐落在市区东北部的谢湾泵,又是汉江需要改造的两大闸站之一。
兴隆水利枢纽横跨汉江东岸的地方,位于高石碑镇沿堤村。在沿堤村数百户居民的房屋与汉江之间,是上千亩肥沃的土地。
“上头一直都说我们要搬走,可我还真舍不得。”正在给自家油菜地松土的董淑芳说。
但董淑芳并不知道,如果没有兴隆水电站,包括她家土地在内的天门、荆门等地的沿江327万亩土地,将很难得到汉江水的灌溉。
高石碑镇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近年来汉江的水少了,但河床变高,洪水威胁更大,“汉江真的需要治了”。
沿堤村的汉江对岸,天门市也在等待兴隆水电站的上马。大坝拦起来后,天门在汉江主要的取水口罗汉寺,不再需要年年投入精力清理。
此外,天门市境内的五七泵站更新改造、石堰口水库整险加固、引汉灌区天北干渠续建配套与节水改造等六项总投资超过6.5亿的水利工程都已守候多时。
另一座“十年九涝”的汉江下游城市仙桃,对引江济汉、闸站改造和航道整治的诉求同样强烈。
“这些工程要真的搞不成,简直没办法想象。”天门市一位水利官员说。
襄樊的忧虑 与下游地区不同,位于汉江中游的古城襄樊另有忧思。
位于丹江口水库下游10公里的襄樊,素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名。汉江在襄樊境内逶迤195公里,滋养着87%的土地,供给当地35个水厂、77座泵站和3000眼机井。
原襄樊市政协常委、66岁的历史教师李治和说,襄樊是被汉江中下游治理工程“遗忘的地方”。这位年过花甲的环保人士,为汉江水质的下降呼吁多年。
针对调水后的汉江襄樊段生态影响,华中科技大学环境工程学院的评估结论是:调水后,襄樊市一半以上的水利企业和设施将取水困难或者报废,70万亩土地将遭受损失,当地的鱼种将减少1/3。另外,唐白河、滚河等源自外地的支流仍然在往汉江注入大量的劣五类水(水质不适宜农业灌溉),水量减少的汉江水质将下降一个等级。
但汉江中下游治理中最主要的“引江济汉”运河和兴隆水利枢纽,都没有把襄樊的诉求考虑在内。
据湖北省一位水利专家透露,襄樊曾经请相关机构为当地的经济损失进行评估,后来湖北省有关部门决定,通过类似“田纳西工程”的梯级开发补偿汉江中游地区的损失。
襄樊市最终的选择是,由湖北省交通厅通过世行贷款投资20.63亿元,在襄樊市下游17公里处修建崔家营航电枢纽工程。
根据此前汪恕诚的梯级开发思路,汉江中下游干流上可以建造多个水利枢纽,形成梯级渠化,把汉江中下游拦蓄成六个大水湖,抬高水位以解决缺水、蓄洪等问题,顺带发电。崔家营航电枢纽工程,为汉江干流9级梯级开发中的第5级。
“崔家营航电枢纽工程难以恢复汉江的生态。”李治和说,大坝拦起来的是一湖污水,“城市污水和劣五类唐白河水都被拦在库内”。
李治和的观点得到了沈晓鲤的认同。世界银行为崔家营航电枢纽工程的环境影响曾专门咨询过他,沈不赞同工程上马,并表示如果非上不可,必须首先保证排污。
“大坝必然会减缓水流,江水中的污染物都在库中沉淀下来。”沈晓鲤说,“这扭曲了梯级开发的本意,水利工程的首要目的是保证饮水安全。”
一位襄樊市政府官员透露,目前大坝主体已经接近完工,排污设施建设5亿元的投资,是从襄樊自己的口袋里掏的,“而工程发电的效益,投资方占大头”。
“看一方政绩,先要看那的水好不好。”李治和说,“田纳西工程是这样,中国的也是这样。”
(责任编辑:田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