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宇宙：庄生晓梦迷蝴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

　　迟宇宙 知名专栏作家

　　在战国时代当中，庄子是一个最为天才的人物。他被郭象褒奖为“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达死生之变，而明内圣外王之道。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其言宏绰，其旨玄妙。

　　然而在当时列国的强力角逐当中，庄子却是一个差一点被历史忽略了的人物。甚至到司马迁作《史记》的时候，庄子依旧处在边缘化的位置，他的事迹仅附录在“老子韩非列传”当中，大致说他名叫庄周，是宋国蒙地人，因为宋国后来被楚国兼并了，所以他也算作楚人。他曾担任过蒙地漆园的小吏。他和梁惠王、齐宣王是同一时代的人。他学识渊博，涉猎、研究的范围无所不包，他的中心思想却本源于老子的学说。他撰写了十余万字的著作，大多是托词寄意的寓言。他写的《渔父》、《盗跖》、《?箧》是用以诋毁孔门申明老子学说。《畏累虚》、《亢桑子》一类的，都空设言语，没有实事。可是他善于行文措辞，描摹事物的情状，用来攻击和驳斥儒家和墨家，即使是当世博学之士，也难免受到他的攻击。他的语言汪洋浩漫，纵横恣肆，以适合自己的性情，所以从王公大人起，都无法利用他。

　　庄子生在那个混乱的世道当中，他眼见诸侯与贵族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心里面很是厌恶。他尤其反感人们所奉行的“成者为王败者贼”的是非逻辑。他说：“做了升、斗去量东西，结果人家连升、斗也偷了去；做了秤去称东西，结果人家连秤也偷了去；做了符、印当做凭信，结果人家连符带印一起偷了去；提倡仁义来纠正人们的行为，人家连仁义也偷了去。偷一只钩子的，逮住了就定死罪；窃取一个国家的，反倒变成了诸侯。还是诸侯家里面仁义多啊！”

　　也不是没有识货的人，譬如楚威王就眼光如炬。他听说庄周贤能，就派遣使臣带着丰厚的礼物去聘请他，答应他出任楚相，不料却遭到了他的拒绝。庄周笑着对楚国使臣说：“千金，确是厚礼；卿相，确是尊贵的高位。您难道没见过祭祀天地用的牛吗？喂养它好几年，够肥了，可以用了，于是给它披上绣花彩衣，把它牵进太庙去当祭品。这个时候，它即使想做一头孤独的小猪，难道能办得到吗？礼物请带回去，您也赶快离去，不要害我也不要玷污了我。我宁愿在小水沟里身心愉快地游戏，也不愿被国君所束缚。我决定终身不做官，让自己的心志愉快。我还是做个小老百姓在泥土中挖口苦饭吃罢。”

　　楚威王终于没把庄子给请了去，他富国强兵的计划落空了，楚国濒临灭亡，而他自己也只是变成了苏秦张仪合纵连横谋略里的一个点缀。而我们那可爱的庄子，虽然在战火中艰难度日，却感到了异常的快乐。

　　他的朋友惠施不知道庄子的快乐，有一次他请庄子外出游玩，俩人走在濠水的桥上。庄子见水中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戏，不由得感慨：“这鱼真快乐啊！”惠施一直在游说庄子出仕，这次就借机劝他：“你又不是鱼，怎知鱼的快乐？”庄子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鱼的快乐？”惠施道：“如此说来，我不是你就不能知道你；同样道理，你不是鱼自然不会知道鱼的快乐。”庄子知道惠施的用意，就正色道：“要这么绕来绕去地说，谁也没法子知道谁了。我只是想说：因为我在桥上自由自在地走，觉着很快乐，就推想桥下自由自在游的鱼儿，也一定是很快乐。”

　　他暗示惠施，自己想要一种自由的生活，不为名利所拘束，不为外在世界羁绊，能够活得像条鱼一样。惠施理解了他的暗示，就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庄子一直觉着，天下万物，每下愈况，越是卑贱低微的人和物越能展现出精致细微的道来。譬如一只蝴蝶，它的转身或振翅，其对自然的显现远超过诸侯的争霸和兼并。

　　有一天庄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树林中飞来飞去。这本不为奇，可是他醒来后犯了迷糊：“我到底是庄周呢，还是蝴蝶呢？是庄周在梦里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在梦里变成庄周了呢？”他由此得出人生如梦亦真亦幻的结论。他想既然人生如梦，庄周梦蝶也好，蝶梦庄周也好，没什么关系。

　　后来的人们都喜欢拿这事说来说去，有人说这是庄周堕入到了颓唐当中，有人说这是他看破了人生的表象，还有人说这是他对大道的体悟。事实上这只是庄周的一个晓梦。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当中，诸侯以人为刍狗，任意剥夺人民的生命与财富，能够活在自己的晓梦当中，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心瓣，无疑是他最为快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