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地震后的48小时

　　每经记者 陈舸帆 发自成都 （本报记者吴宇航对此文亦有贡献）

　　 5月12日下午2时27分。成都市中心红星路上一幢26层的写字楼里，坐在11楼办公室的张海正在MSN上与朋友聊天：“成都今天闷热得很，想睡觉。”

　　2时28分，张海正准备站起身去饮水机前接水，突然觉得椅子像被人踢了一脚，向一旁滑了几十厘米远。他扭过头，以为是哪个同事在开玩笑，却忽然发现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整个楼层开始摇晃起来。张海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地震！”

　　办公室炸开了锅。有人钻到了桌子下面，有人开始往门外跑。晃动越来越厉害，张海站起来，紧紧抓住桌沿。头上的天花板吊顶开始一块块往下掉，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在左右摇摆。

　　张海定了定神，发现办公室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同事。大楼还在摇晃，而且越来越剧烈，似乎下一秒整幢楼就可能倒下。“老婆也在这幢楼里上班，要是倒了，女儿怎么办？”几乎是一刹那，张海心中划过这个念头。

　　门外转来嘈杂的脚步声。那个同事喊了一声：“跑吧！”张海抓起手机跟着同事冲出门，直奔楼梯口。

　　楼道里全是匆匆往下跑的人。晃动还在继续。张海一边跑一边拨打老婆的手机，发现完全没有反应。

　　跌跌撞撞跑进一楼大厅，不知谁在他身后说了一句：“这下安全了。”

　　跟着人群冲出大厅，张海直接跑到了红星路的马路中央。这时他才发现，马路上到处都是人，而且还有更多的人从四周的楼宇中跑出来。

　　继续拨打老婆的手机，仍然没有反应。

　　张海无助地站在马路中央四处张望。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马路对面叫他的名字。

　　他一扭头，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5月12日

　　惊魂

　　几乎就在几分钟内，成都市区的几百万市民就涌上了大街小巷。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发生在几分钟之前的这场地震有多严重。也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震动。

　　像张海这样市中区写字楼里跑出来的职员大多衣冠整齐，但有很多人的都空着手：极度的恐慌之下，谁还顾得上手机和包呢？但在很多居民小区，很多人冲下楼后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和拖鞋，有人甚至连门钥匙都来不及拿。

　　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只能尽可能地远离高楼，但在高楼林立的市区，又有多少空旷的地方可以去？他们只能一群群地聚集在一起，诉说着刚才经历的恐惧。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3时左右。街上的警察和警车突然多了起来。车辆仍然按照红绿灯的指示，艰难地在人群中前进。

　　已经没有人怀疑这是一次成都历史上罕见的大地震，但这次地震的震源又来知何处？

　　3时左右，不少市民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此次地震的震源并非成都，而是直线距离不足100公里的汶川。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人们仍然在等待。几乎每个人都在打电话，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拨不出一个。

　　第一波余震开始袭来。道路两边的树开始摇晃。刚刚放松一点的人群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

　　一些胆大的人返回办公室或家中，拿上手机、包或穿上衣服。更多的人仍然待在能给他们心理安慰的地面上。

　　等待。等待。

　　自救

　　站在马路上的陷入漫长等待的市民并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很多人已经动了起来。

　　医院和学校成为自救最为迅速的地方。

　　强震开始时，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心内科手术室正在进行一台手术，突然室内一片黑暗，伴随着巨响，手术器材散落一地。医生张文勇拔下多根导管，背起病人就往楼下跑。

　　就在第一次强震之后，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就开始将病人陆续转移到院内的停车场。空地不够，十多个工作人员就将车硬抬起来搬走；病床不够，桌垫、折叠椅全利用起来。到3时20分，全院900多名病人就被转移到安全地带，无一病人在地震中受伤。

　　成都三中的教师，在地震发生十分钟内就将全校1000多学生安全引导到学校操场；成都市第三幼儿园的老师将正在午睡的孩子连抱带扛全部转移，等候陆续赶到的家长一个个签字后领走自己的孩子。附近派出所的民警第一时间赶到协助转移。区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来了??手机不通，只有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跑；下午5时，锦江区教育局局长也来了，他已经跑了9所学校。他哽咽着说了一句：“学生很安全，都很安全，谢谢老师，谢谢我们的老师。”

　　在最紧要的关头，没有一个人当逃兵，也没有一个人离开他的岗位。

　　但一个个巨大的考验仍立在成都市面前。

　　成都火车北站，3000多名候车旅客在20分钟内被疏散。到下午4时，成都火车北站40余趟首发列车停运，3万余旅客滞留；

　　涌入大街小巷的人群严重堵塞了交通，同时更多的人开始在城内寻找自己的家人或开车出城，公共汽车上也挤满了人。市内交通面临极大考验；

　　通讯完全陷入瘫痪。人们拼命打着手机，却发现只有4个字“连接错误”，偶尔发出的一条短信，发送时间也是平时的数倍。父母在寻找孩子，丈夫在寻找妻子，妻子在寻找父母……在失去平时依赖惯了的移动通讯工具后，人们显得如此无助；

　　机场关闭、高速公路关闭、加油加气站关闭……

　　这座城市在短暂的时间里失却了方向。

　　稳定

　　电视、广播和网络承担起了重要的沟通功能。

　　市民们第一时间得知，胡锦涛总书记作出了重要指示，共和国总理正在飞往成都的专机上。

　　四川省委、省政府和成都市委市政府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市委书记李春城和市长葛红林在震后火速赶到市应急联动指挥中心组织全市抗震救灾工作，成立指挥部。随后李春城奔赴都江堰灾区现场指挥，并派市领导分赴各区市县一线指挥，市长葛红林坐镇指挥部统一协调。

　　当成都市的媒体记者在3时许赶到市委、市政府大院时，发现那里的领导都不在了??他们已经在第一线指挥抗震救灾。

　　成都市公安局调集所有警力，参与抢险救灾、维护社会秩序，极大地保护了成都市的稳定。即使在交通压力最大的下午3时到晚上8时，全市交通也没有陷入瘫痪。

　　成都消防支队启动全勤指挥部，立即派出9个小组、700多名消防官兵奔赴灾区展开救援。

　　下午5时许，众多市民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市政府发出的短信，告之地震详情，提请市民不必恐慌。

　　在短短的数小时内，成都市政府就通过媒体发布了第一号和第二号公告，全面向公众公布地震情况、政府应急措施和最新的死伤人数，并提醒市民今后24小时内可能还会有余震，明确告诉市民除危房外，可以进入室内正常休息，不要恐慌。

　　四川省地震局亦在第一时间启动1级响应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并称成都相对安全，市民不必过度惊慌。

　　成都市教育局紧急宣布全市中小学、幼儿园从13日开始放假。

　　成都火车北站滞留的旅客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虽然没有人能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登上火车，但没有人感到孤立无援。

　　由于所在的报业大楼被封闭，成都当地最大的媒体《成都商报》在第一时间调配人手，在附近一间网吧内组织编辑记者采访写稿，并将写好的稿件传至上海进行组版，然后传回成都印刷。至晚上7时，刊有成都市政府公告和最新消息的数十万份《成都商报?号外》就免费散发到市民手中，对稳定人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成都电视台6个频道并机播出，以不间断直播的方式向市民传达最新消息。成都市市长葛红林亦在第一时间通过电视向全市市民讲话。

　　在成都市委、市政府和各个部门强有力的措施下，这座城市很快恢复了正常秩序。

　　难眠

　　夜幕渐渐降临。

　　回到家中的市民很快发现用电正常，用水正常，用气正常。这是各个部门通力合作，极力保障市民生活的成果之一。

　　但出于对余震的恐惧，很多市民选择了在户外度过。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从晚上6时左右，街边、河边、公园、马路中央的绿化带、建筑工地的空地上就出现了大量携带行军床、椅子和被子等物品的市民，还有很多人就地搭起了帐篷。

　　二环路几乎成为成都市最大的露天停车场，成千上万辆私家车停在路边，车里坐满了人。还有很多市民选择出城，到三圣乡、北湖和东湖等地躲避。

　　夜幕下，这座城市每幢住宅楼里亮起的灯不足平时的三分之一。

　　在城区的很多地方，亮着警灯、不停播放着安民告示的警车缓缓从人群边驶过，维持秩序的武警小分队也不时出现在人民的视线里。让身处室外的市民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对市民而言，最关键的生活和食品供应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几乎所有的超市和小商店都开着门，也没有出现抢购的现象。

　　找到了家人，回了家，吃过了热饭热菜，成都人渐渐平静下来。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应该为那些身陷困境中的人们做些什么了。

　　晚8时许，成都市血液中心临时开放的锦江、武侯两个献血点前已经排起了百米的长龙。

　　市民廖卫和妻子在广播里听到灾区急需血浆的时候，从10公里外的南延线赶了过来。在排了近5小时的队后，夫妻二人600CC的鲜血流进了血浆袋。而在他们身后，献血的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这队伍里，还有更多的人是开车从双流、新津等区市县赶来的。

　　一位献血者说：“我没什么钱，就给灾区人民献点血吧。”

　　这就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人。这就是这座可爱的城市中千千万万可敬的人之一。

　　夜越来越深。

　　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们聚在一起，相互帮助，相互安抚。共同经历的磨难，让他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度过这难熬的夜晚。

　　一群特殊的人正在深夜的马路上忙碌着。

　　从12日晚9时开始，没有硬性的规定，没有强制的任务，成都市近千名的哥自发驾车前往都江堰接送伤员。由于他们的参与，被滞留在都江堰的伤者很快被转送到成都。

　　四川省副省长李成云含着眼泪向这些可爱的的哥的姐说：“我代表灾区人民，向你们说一声感谢。”

　　一座团结的城市注定是不会被任何灾难吓倒的。

　　

　　5月13日

　　骚动

　　13日凌晨时分，天空中开始飘起小雨。

　　凌晨4时20分左右，在车里蜷缩了几个小时的冯先生回到家中准备洗澡。

　　就在他洗完准备穿衣服的时候，突然一阵强烈的震动袭来。“又来了！”冯先生匆忙之中穿上裤子就往外跑。

　　事后人们得知，这是12日14时28分那次剧烈地震之后成都市震感最明显的一次余震。

　　地在抖，房在摇。

　　十多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没有尽头。

　　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呐喊、奔跑此起彼伏。

　　回到家中的人们从楼里跑出来，留在街上的人们也在跑。

　　所有的人都在跑。

　　谁也不知道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10多分钟后，骚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冯先生回家穿好衣服回到车上，迷迷糊糊睡去。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大大小小的余震一直不断，但人们已经渐渐疲惫，也懒得再跑了。

　　雨越下越大。

　　从家里带的雨具已经挡不住雨水，很多带小孩的市民陆续返回家中。

　　天渐渐亮了。

　　忙碌

　　5月13日，整整一天，成都市都被雨水笼罩着。

　　很多单位和企业都放了假。大多数市民呆在家里，通过电视、报纸和网络了解外界的消息。

　　街上的车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一，大型超市内，来购物的市民也很少。

　　表面上这是平静的一天。

　　但作为此次汶川大地震救援调配和运输周转中心的成都，为保障救灾人员和物质的顺利调配和运送，各个职能部门的机器仍在高速运转。

　　成都市交委启动了道路运输蓝色预警应急响应预案。成都市公交集团前后派出了多批救援公交车前往灾区救援，并调动社会车辆参与抗震救灾；

　　成都铁路局管内线路除宝成线外基本恢复通车；

　　成都双流机场恢复双向开放；

　　加油站加气站恢复供应，力保稳定供应；

　　四川和成都的企业积极向灾区捐钱捐物；

　　全市医疗机构对地震伤员一律实施免费救治，并免费提供治疗期间的必需品和餐食；

　　……

　　偶尔的余震仍然让成都市民紧张，但前一日的惊恐和慌乱已基本不见。

　　但很多人感到了身体上的变化：两条腿酸痛??这是前一天紧张和频繁上下楼的后果；头晕??很多成都人笑称得了“摇摇病”，坐在楼里随时觉得都在摇，一会儿就问别人“是不是又在摇了？”

　　如果说12日对成都来说是惊恐和不安的一天，那么13日就是平静和忙碌的一天。

　　13日晚，连续不断的雨让绝大多数市民不得不呆在家中，但仍有少数市民携家带口到马路旁、公园里、操场上和立交桥下安营扎寨。（下转A4版）

　　5月14日

　　谣言

　　5月14日上午9时，阳光照耀着这座城市。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些企业和单位开始上班。大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上午11时，市民李清远忽然接到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都江堰的一个化工厂发生爆炸，成都市的自来水水源已经受到污染，马上就要停水了。快到街上去买水！”

　　李清远起初并没当真，但过了几分钟，妻子又打来电话：“大家都在说自来水受了污染不能喝了。你马上去买水！”

　　放下电话，李清远来不及多想，马上冲到楼下最近的一个超市，发现超市里已经排起了长龙，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矿泉水和饮料。

　　李清远迅速返回单位，开上车在附近的街上寻找可以买到水的地方。

　　但他发现每个商场、每家超市甚至每家小商店的门前都排起了长队，每个人都在问一个问题：“老板，还有没有水卖？”马路上到处都是手提矿泉水、牛奶、饮料的人，更多的人还在冲向商店买水。

　　李清远决定走远一点去碰碰运气。一环路内如此，二环路内如此，三环路内也是如此。李清远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郊区的一条大道上，这里离市中心已经有10多公里远，道路两旁，仍然到处是抢购水的市民。

　　垂头丧气的李清远只能选择回城。在路上他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家里已经抢到两箱矿泉水了，但自来水的确已经停了。

　　与此同时，市中心一些地方由于居民在同一时段接用自来水，引发连锁反应，自来水水压大为降低，一些地方3楼以上的楼层已经断水。

　　一场新的恐慌在整个城市弥漫开来。这是真实还是谣言？

　　澄清

　　政府的声音再次及时出现。

　　下午1时左右，开车回城的李清远在车上的收音机里听到了一条插播的新闻，市政府秘书长毛志雄正在通过广播澄清谣言：“目前我市自来水水质一切正常，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

　　回到办公室后，李清远在电视上看到了同样的声明。同时他的手机也接到了成都市抗震救灾指挥部群发的一条短信：都江堰未发生任何化工厂爆炸，源水未受到任何污染。自来水供应正常，水质优良。成都市抗震救灾指挥部。

　　又过了半小时，李清远的母亲打来电话，家里来水了。及时的信息和事实迅速粉碎了谣言，平息了这场新的恐慌。这其实并不是这场灾难之后的第一次谣言。

　　震后不久，关于都江堰上游的紫坪铺水库受了震、大坝危急的谣言就传播开来。

　　成都市委市政府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公布了有关专家的权威解答，有效阻止谣言的传播，消除了市民的担忧。

　　此次灾难，让我们看到了成都市政府各个部门及时高效的信息公开和发布；

　　此次灾难，让我们看到了成都市政府和民众相互配合、共渡难关的可贵精神；

　　此次灾难，让我们看到了这座城市不被困难击倒的气质。

　　一座拥有千万市民的特大城市在史无前例的灾难面前，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勇气，这在世界史上也是罕见的。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这令人终生难忘的48小时，因为有了强有力而高效政府部门，因为有了这些可敬可爱的市民，一起合力举起了一座团结无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