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杨向阳
中国生物科技领域投资的最早试水者，联想移动收购案背后的神秘投资人
文 《环球企业家》 罗燕
2008年4月中旬在厦门举行的新联想移动启航庆典，对于这家刚被私有化不久的中国第一手机品牌，显然是意味丰富的。
就此一役成名的杨并未顺势成为聚光灯下的公众人物，对大多数人来说，“杨向阳是谁”仍是个谜团。他回绝了几乎所有采访申请，联想移动和弘毅投资亦无意披露其身份，更倍增其神秘感。穷三月之力，《环球企业家》在遍访十数名与杨向阳有所交往的投资者、企业家后，终于勾勒出这一幕后投资者的形象。其间，记者亦说服杨进行了一次面访。 这个四十多岁、被熟人称为“大阳”的安徽阜阳人，并不愿谈及联想移动的投资事宜。他对本刊表示，从没想到这项收购会为自己带来如此高的关注度，也不希望如此。在投资前，他本有意找人代签交易，在确信相关信息不会公开后方亲自出面，但这一信息还是被港交所披露。
杨向阳唯一有兴趣谈的，是生物科技。早在十年前，生物科技概念远未在中国传播之前，杨便投资于基因治疗的赛百诺公司。此后，他又投资于肝素生产公司海普瑞、干细胞治疗公司北科生物等十数家生物科技公司。杨向阳的判断是：在基因、免疫疫苗和干细胞这三个生物科技的前沿领域，中国并未被欧美落下太多，理应能创造一些国际级企业。 关于这个吃螃蟹的人，业界评价不一。“他可以说是生物科技领域投资的前辈了，在这个领域人脉广，也有比较独特的投资眼光”，专注于生物科技的风险投资百奥维达的创始人杨志不无敬意的表示。而红杉资本创始合伙人沈南鹏对本刊称：“杨向阳是一个很不错的投资者，在生命科技领域的理解、政策的解读方面都有着独到之处。”但也有关注于生物科技领域的人士表示，杨向阳在这个高度要求知识专业性的领域仍属边缘人物。 让众说纷纭难以被论定的，是杨向阳所投资的生物科技公司大多未到退出时。而且，2008年初，杨向阳将清华源兴药业??其投资主体清华源兴下生产化学药的子公司??出售给以太太口服液著称的丽珠集团之后，开始在更多领域寻找投资机会。知者称，在生物科技领域外，杨广有斩获，投资项目从鞋业、铁矿、酒楼到2008年初的香港大片《长江7号》。?
对此，杨不予置评。 “大阳” 相熟之人对杨向阳的印象有二，一为自信，次为豪爽。他乐于结交。据说，他在深圳的别墅中，专门辟出一间独立于住宅的几十平方米的大厅，用以待客。 杨的清华校友、迈瑞医疗的董事长徐航对《环球企业家》称，杨向阳极富激情，经常描绘很好的远景，还曾经热心谏言迈瑞的国际化路线。 据福州富林医疗器材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宇回忆，2000年他与杨初次见面时，自己正在福州经营着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杨向阳希望把张的团队都收入旗下，为自己的源政药业建立在福州的销售团队。饭桌之上，张宇提醒杨向阳：“你只有一种产品，为此拉个销售队伍会很吃亏。”杨向阳爽快答到：“亏得起。” 同时，杨向阳也从不吝于花在朋友身上的金钱和时间。百奥维达的杨志和杨向阳多年之前就在美国认识，当时，杨向阳为了替清华源兴找到好的技术和科学家，拜访了美国医药界的诸多华人。
杨志回忆说，杨向阳在美国为源兴寻找好技术的时候，如果听到某位科学家经费困难，经常二话不说地掏自己的腰包进行资助，从不计较最终的回报。 凡此种种，让杨向阳成为深圳商界的一个热点人物，以至于2000年，时任清华大学校长的王大中带领原清华企业集团董事长荣泳霖等人去到深圳，也在深圳清华校友交流会上见到了杨向阳。 据荣泳霖回忆，杨向阳讲述了自己在深圳创业近十年的经历和感受，也向王大中建议，如果清华要建成全世界一流的院校，就需要有全世界一流的主流学科。其理想不仅于此，杨说，虽然房地产业给他带来了很多财富，但接下来他更看重堪称“人类科技制高点”的生物科技。“他让我们这些待在北京的人感觉到了深圳的生气”，荣说。
由是，当时正遍揽人才，试图打造一批高科技企业的王大中选中了杨。由清华和全兴集团出资，杨向阳用源政医药公司和在赛百诺的投资入股，专注于生物科技领域的清华源兴得以成立。荣说，杨在清华源兴并不拿工资。 吃螃蟹 杨向阳并非生物科技的“科班出身”，他毕业于清华大学数学系。读书时，杨是系里的团委书记，在本科毕业、等待研究生开学的几个月中，他曾被派往深圳支持当时深圳大学数学系的筹建。
1987年研究生毕业之后，他并未选择留在北京，而是进入深圳大学任教。当时的深圳刚开始开发，到处都是荒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时，杨调侃说没有什么苦不苦的，“想想我们的老家更艰苦”。
但此后不久，他就离开教学职位，开始进入深圳大学的产业管理，任深大校办酒店经理。当时，仅仅靠来学校办事的人住宿，酒店的营业额远远不够，杨便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吸引住客，据说打理得有声有色。 证明了自己的商业才能之后，1990年，杨向阳随当时深圳的下海风潮开始经商。他并不愿详细讲述自己的早年经历，可以概括的是，他在石油领域获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随后，他成立源政房地产公司，也在股票、贸易方面有所斩获。回忆起自己的创业经历，杨的感觉多少有些复杂：“机会很多，但很多机会是虚假的。” 到了1997年，经济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推动国内药业投资出现了一个小高潮，正在寻找机会从贸易投资转向实业投资的杨向阳似乎看到了一个前景光明的领域，他出资数千万元人民币，在刚开始发展的深圳高新科技园区建立了自己的医药公司?源政医药，生产针对肠胃等的化学药品。
但真正的转折点始于1998年，经人介绍，杨向阳见到了现基因治疗公司赛百诺的创始人彭朝晖。据知情者称，彭朝晖放弃在美国的优厚待遇，一心来到深圳创立一家专注于基因治疗的公司，就这一点便让杨向阳极其敬重。 当时，虽然拥有在美国积累下来的基础研究，但对于中国市场来说，基因治疗是个太前沿的领域，加之彭在当时连办公室还没有，更谈不上产品??没有人有理由投资于彭朝晖。一如其表现出的豪爽，杨向阳不但对其进行了投资，还让彭在源政药业的院子里建立了办公室。至今，清华源兴和赛百诺还是在同一院子里相邻的两栋楼中。彭曾对外表示，尽管告诉杨向阳这个投资可能8年之内不会获得回报、而公司成功的几率只有30%，但是杨却没有改变投资初衷。
对于杨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见义勇为”似的投资机会。因为与彭朝晖的一系列深谈，他开始对基因治疗这种前沿科技异常着迷，并坚信这是自己的“下一件大事”。 不过，对于清华邀请杨向阳共同创立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并担任管理者的提议，杨的家人坚决反对，毕竟这将导致杨向阳无法顾及房地产等赚钱的已有业务。另一方面，据张宇回忆，杨向阳那时还面临着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将源政药业卖给外企默克医药公司。不过在接到清华的邀请之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和清华合作，这能实现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全面进军生物科技领域。据熟悉杨的人称，在一次“家庭会议”中，杨向阳向反对自己与清华合资的父母拍出了上千万的钱，为父母购好单独的住房、雇好保姆，意在告诉父母：不用担心养老的事情，更不要为下一代人的生活担忧。同时，他把医药之外的其他业务统统交给妻子打理，专注于清华源兴的经营。
杨向阳有个堪称宏大的目标：借助国外的先进技术，将源兴打造为一家“能够占领生物医药业制高点的公司”。 为此，英文并不好的杨向阳只身出国，遍访星散海外的生物科技领域的清华校友，试图找到世界生物科技领域中的顶级技术和愿意在技术上进行合作的人。鉴于源兴并没有那么大的资金量购买技术，杨向阳所用的方法很灵活，说服拥有各种现今技术专利的人进行各种形式的合作，比如用技术入股源兴等等，而源兴能为他们的技术提供一个市场化的平台。
看上去，杨向阳的策略奏效了。到2003年，赛百诺生产出了世界上首个基因治疗产品“今又生”；海普瑞是国内肝素生产中唯一一家获得美国FDA认证的公司，它已经获得高盛的注资；而北科生物的第二轮融资也已经结束。曾与北科接洽投资事宜的沈南鹏表示，虽然干细胞治疗有一定的政策风险，但由于它是一些领域唯一的治疗方法，所以前途相当明确。 理想化 然而，时至今日，在生物科技领域中投资了十年的杨向阳，却对这个朝阳产业产生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疾病始终是人类社会的一大挑战，这足以让杨坚信生物科技领域的机会。但同时，他也不无感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目前在中国，做生物医药投资，不是一个好生意，甚至，可以说都不是个生意。当然我真正特指的是探索、尝试的领域，赚的钱和投入的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一定程度上，这种失落感来自于清华源兴的受挫。据称，源兴投入所有资源开发出的乙肝疫苗和艾滋病疫苗在报给药监局审批三年之后，仍然没有获批进入临床实验。这两个重头项目被耽误，便意味着源兴的下一步迟迟无法推进。 这折射出了中国整个生命科技领域面临的问题。虽然纸面上机会丰富，但具体的投资实则挑战巨大?研发所需要的高精设备、实验室和优质的科研人员等决定了它的投资量很大；从技术转化为产品的研发周期长；即便能如预期般开发出产品，但是由于新技术领域不容易理解，获得审批并不容易，如果不能获批，则意味着之前的投资和努力前功尽弃。
不过，所有这些挑战，比起缺乏退出机制，都显得不算严峻。在美国，那些没有利润的生物科技公司，只要技术获得首肯，通常能在纳斯达克上市融资。而在国内，生物科技公司必须实现丰厚而稳定的回报，投资者才能看见退出的曙光。这就让很多国内的VC更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回报相对快的新药研发外包公司（CRO），或已有稳定化学药物产出的医药公司。 不可否认的是，杨有些理想化的性格也让其投资取得回报变得更难。 当年，杨向阳和荣泳霖商定，在源兴旗下保留化学药生产，以保持现金流。那时，杨向阳想在各地打造一支自己的销售“铁军”，但一个品种的药品就要各地建立营销分支，导致各地的办事处无法养活自己，给总部带来了亏损的压力。直至2006年，各地的代理商才从源兴独立出去，自立山头。据估计，多数独立出来的公司销售额能比之前翻一倍。 另外，据原源兴员工回忆，作为一个输出产品的公司，销售环节极为重要，而杨依靠职业经理人来管理销售团队的方式使得细节上的管理不如人意。
寄予厚望的产品没能通过审批实现量产，而既有的产品没有能在销售环节上做得扎实。这些带来的最直接后果是，在投资源兴的七八年间，杨向阳亏损了数千万。 “我三年前自己就撑不住了，但是犹豫了三年，也煎熬了三年”，在确定收购之后，杨在一次和销售团队的交流中表示。最终，杨不得不把自己拥有的清华源兴药业出售。在和源兴销售代理团队的见面会上，丽珠集团董事长朱保国开玩笑地说：“大阳从此脱离（管理企业的）苦海，专注于投资。” “他有他的教训，但是没关系，他是一个比较善于从教训中学习的人。”和杨向阳认识了十余年的荣泳霖说。在荣看来，虽然源兴一直以来业绩不佳，但是它在艾滋疫苗和乙肝疫苗上的研发突破有着重要意义。这意味着源兴掌握了几个在高端领域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手段，比如，如何提取和复制最有代表性的基因片段，这能避免研究者在复制病毒生成免疫试剂时与病毒过多接触产生的危险，也可降低成本。如今，这些业务还保留在源兴集团旗下，伺机发力。
杨向阳本人也在反思：“我已经不再适合自己去管一个企业了”。但他仍然认可这段经历的价值，“（在生物技术的探索中，）我们走对的路给别人以好的指引；我们走错的路，告诉大家不要再走。” 本行 彻底转型为投资者??或者说，回归本行??杨向阳现在的主要事业是，干细胞治疗北科生物公司和在年初买下的联想移动。 杨把干细胞领域称为生物领域这顶皇冠上的明珠。2000年左右，杨向阳在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中看到了对克隆牛之父??美籍华人杨向中的报道。正是在杨向中的领导下，世界首例用非生殖器官的成体细胞进行克隆的案例得以成功。杨向阳非常震撼，并通过朋友联系了杨向中进行深谈。在和杨向中的不断交流中，杨向阳对克隆产生了浓厚兴趣，进而对直接进行克隆或者器官复制的干细胞领域颇为看重。当时，他开始在美国找很多投资机构的人谈及此事，却惊讶地发现这并不被看好。原因在于，干细胞的发展最初始于胚胎干细胞，这与西方宗教伦理大为相悖。 从另一个侧面，杨看到了干细胞在中国的机会。2005年，他在斯坦福大学投资了几个人研究的返生技术，并已经坚定了要进入干细胞领域的决心。
正在此时，胡祥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杨向阳，跟他交流了自己准备创办干细胞治疗公司北科生物的想法。虽然两人的想法颇为一致，但是杨向阳却一反常态地对于投资不置可否。原因在于，杨当时不仅在源兴的经营上，也在某些投资项目上遇到了困难：开始那些一拍即合进行了投资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交流，却发现双方在思路上有很大分歧。这让杨相当沮丧，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性情用事。于是，他决定先观察胡祥一阵子，看这是不是一个值得自己去合作的人。 年轻的胡祥在国外念完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系博士后之后，于2001年回国创业，曾有过欠债两百多万又重新东山再起的经历，性格随和但是内心坚毅。从2003年起，他开始关注干细胞技术在国内的研究，通过资助数位研究人员并观察其治疗的几十位病例，坚定了对这个领域的信心，最终决定创立北科生物。 结识之后的一年间，杨向阳和胡祥一直保持沟通，他看到胡祥在国内一家家谈好能开办干细胞治疗的医院，同时和各个具有干细胞技术的人员进行合作。这和杨的思路一致：在中国，发展干细胞的优势就在于可以用于临床。只有在临床的过程中，实验室中的阶段性成果获得使用，同时，真正有建设性的东西也会不断发现。不过，其中的难点，在于如何把握门店扩张的尺度。从杨向阳的角度看，建立干细胞的临床治疗点非常必要，但是却不应该追求速度。而是利用可以进行临床治疗的优势，吸引各种现今的技术合作，成为一个技术领先的平台。
简而言之，这需要一个目光长远的创始人，不一味追求建立治疗点获得回报，而是要为这个企业打下长期竞争的基础。北科的表现让杨向阳确认，胡祥正是一个值得合作的人，他这才投资进入其中。 目前，和杨向阳的思路一致，北科在治疗上放慢脚步，把更多时间花在技术合作上，吸引国外一流大学的技术，而在国内也和清华大学、中国医药城等谈成合作，建立干细胞实验室和产业基地等。“大阳比我有经验得多，他就像我的导师一样，让我少走很多弯路。”胡祥说。比如，在很多人强烈质疑干细胞疗效的时候，胡祥曾考虑过是不是应该在其他领域也做点事情，但是遭到了杨向阳的制止，要求他集中时间和精力专注地做正确的事情。
事实上，关于干细胞的治疗方法，国内外争论不绝。反对方认为，干细胞的研究并不成熟，不应该被广泛用于临床。针对此，杨向阳认为，干细胞是一个极新的领域，一些没有深入接触过此项技术的人对它的评价未必中肯。他表示，实践证明，干细胞治疗确实给很多绝望的人带来了希望和康复效果。现在甚至有不少国外患者千里迢迢地来到北科求医，受治恢复的人也屡屡可见。至于是不是在炒作干细胞概念，杨向阳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什么都不需要跟你说，我只是要告诉你，像杨向阳这种人，是不需要做这种事的，也不屑于这种事情”。 对于联想移动，杨则不愿意过多评论。然而，根据之前的教训和北科生物的经验，联想移动的新团队应该是让杨下决心投资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决定剥离联想移动之后，联想集团为其配置了一个堪称豪华的阵容。联想移动新任总裁吕岩在联想集团有“福将之称”，战略、整合和管理能力颇佳，曾带领联想的QDI主板业务起死回生。 据联想移动内部人士透露，刘志军在任时，由于不够强势，中层斗争激烈，请来的外援也很难融入其中。针对此，吕岩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把大部分联想移动的高层经理撤下，替换上蓝晔、梁军等在联想集团充分证明过自己实力的老将。这些人将充分挖掘联想移动独立后所获得的发展空间。
不过，在国际对手过于强势的手机业，一些业内人士并不看好收购联想移动的交易。问及对于风险的考虑，杨向阳显得没那么在意：“也很难说自己是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每个人对风险的定义不一样，做了就做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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