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水电震后思定

　　本报记者 李明三 徐炜旋

　　21日凌晨1点多，民间环保人士、独立地质工作者杨勇回到了成都。

　　从14日驾车进入汶川地震震区算起，他和4名助手在岷江河谷来回穿梭盘桓了整整7天，考察当地水电站震后损毁情况和山体滑坡、泥石流、堰塞湖等次生地质灾害。

　　“地震对电站的破坏是巨大的。”他在接受本报采访时不无忧虑地说，岷江河谷震后的地质环境极其恶劣，地质安全形势进一步恶化，“事实说明，在地震活动带密集开发水电，存在极大风险，应当引起重视。”

　　在杨勇结束震区地质考察，深感“值得思考的问题太多太多”时，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在地震活动带上，水电开发比起其它开发项目来，风险要小得多。

　　“截至目前，灾区没有一座水库溃坝，此前一度告急的紫坪铺大坝也恢复发电了。”密切关注震区水坝安全的张博庭说，全世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水坝是因为地震垮塌的，和学校、医院、桥梁等建筑物以及被摧毁的城市相比，水坝的抗震性能和安全系数都高得多，地震造成的损失也是最小的。

　　两种观点、两派人士，在汶川地震后迅速形成对垒的双方。他们激辩的焦点是：岷江上游的水电开发是否有序？有度？是否具有可持续性？大渡河、雅砻江等地的水电开发在汶川地震后是否应该继续推进？

　　水库安全

　　作为一名环保热心人士，杨勇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西部河流和地质灾害的研究，密切关注水电建设对地区生态环境的影响。

　　地震发生时，杨勇在川西巴塘地区考察。“一路上看到不少已经建成或在建的电站，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他说，虽然大坝的损毁情况最终要专家鉴定评估，但从表面看，暂时都没有危险，因为几乎所有的水坝都在开闸放水，原来的水库形象已经看不到了。

　　不容置疑，这次地震给灾区水库、水电站、堤坝、涵闸等水利工程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震损。5月17日，水利部总工程师刘宁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为确保震损水利工程安全度汛，有效防范次生灾害，水利部已派出25个工作组指导帮助地方开展震损水库险情排查和应急除险工作。

　　大体沿着和杨勇相同的线路，水利部派出的第三专家组也在同一时间查看了阿坝州理县、汶川和茂县一带水库、水电站的震毁情况，并负责堰塞湖的抢险工作。

　　专家组由水利部水电局副局长邢援越带队，他们16日飞抵成都，17日赶往马尔康，然后兵分三路，分赴理县、汶川、茂县查看险情。

　　“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汶川水库没有太大问题,堰塞湖的情况也还比较乐观。”邢援越说:“大坝安全了,我们也就安心了。”

　　由水利部水电局局长田中兴带领的另一路专家小组，也实地察看了杂古脑河7座水电站,基本都在开闸泄水。

　　与此同时，国家电力监管委员会副主席史玉波乘坐直升飞机查看了岷江上游紫坪铺、太平驿、鱼子溪、铜钟、耿达、姜射坝等八个电站大坝。“个别大坝有些毁损，但从飞机上看并无大碍。”他说，这些电站水库大坝虽受地震影响，但安全让人放心，不会有问题。

　　这些消息让密切关注震区水坝安全的张博庭松了一口气。“岷江上游那么多水库，没有一个出事。”他说，民间反坝人士的说法是没有道理的，这次大地震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5月23日下午，好消息传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国家电监会高层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目前映秀湾和耿达电站已有空投人员进入，2个闸门开启，水库处于低水位运行，已基本稳定。”

　　设计避震

　　岷江流域水电站被称为“地震带上的水电站群”。该地带地质构造复杂，山高谷深，谷坡陡峻，处于新华夏构造体系的龙门山断裂带，地质活动频繁。不少专家提出在这一流域建水电站需谨慎。

　　面对争议，张博庭表示：“水电站的建设都是通过严密论证的，防震设计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岷江流域的水电站特别是大坝的选址都会避开强烈的地震断裂带。”

　　曾参与过水电站设计的电力专家陈望祥也持类似观点，他告诉本报记者，岷江流域水电开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开始，成都水电勘测设计院为抗震设计做了不少工作。

　　据陈介绍，该流域大坝的设计抗震标准都能达到7-8级，烈度标准也都处于较高水平。清华大学一位水电系统的防灾专家也告诉记者，大坝的建设都会根据不同的地质条件进行抗震设计，一般是以烈度作为防震标准参数。

　　但大坝却并没有因此安然无恙。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教授刘树坤说，震区360多座水坝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地震使大部分水库成为病险水库，汛期在即，如果处理不好，随时都会出问题并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岷江上游大规模、高密度的水电开发是否合理，现在还很难评价，最后需要由专家来鉴定。”刘说，从目前这么多水库出问题来看，地震活跃带上的水电开发，有必要进行认真反思。

　　“岷江河谷地质灾害比较频繁，震后很多地段滑坡形成危险山体，加上余震不断，随时有可能产生二次灾害，对今后水电站的正常运行和沿江城市、村镇的重建都有长期影响。”杨勇说，这次地震已经暴露出岷江水电开发的风险很大。

　　杨对大渡河、雅砻江等地正在推进中的水电开发表示担心。他说，它们的地质环境与岷江相似，岷江的教训应该引起有关方面的反思，对水电开发规划和布局做出调整。

　　除此之外，张博庭建议此次地震后，岷江流域电站有必要像乌江流域电站和三峡电站一样，建立一套地震检测台网。“这不仅对流域水电站有利，对整个地区的防震都有好处。”

　　开发控制

　　当地水电开发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让刘树坤深感忧虑：水能开发没有考虑河流的生态需要；民间资金大量拥入，管理失控，开发处于无序状态；开发方式不当，大量引水式电站导致下游河段脱水，生态被严重破坏；水电开发利益分配不平衡，地方所得太少，不足以弥补生态环境方面的损失。

　　他说，三峡电站建成以后，中国的筑坝技术有了很大提高，丰厚的水电效益也让投资者尝到了甜头，再加上国际油价走势和国内缺电形势，多种因素促成了这一轮水电开发热。

　　“这次地震是一个警示。”他说，现在是给开发热降降温的时候了。

　　“中国的小水电开发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张博庭承认岷江上游的小水电有些乱。

　　而从项目的审批、建设和管理来看，25万千瓦以下的中小型水电站大多数都掌握在地方政府手中。各地从经济效益出发，开发失控自然难免。

　　目前，四川约有110个县开发小水电，在没开发大水电站前，小水电站一般都自建了区域小电网以供应电厂所在地区。

　　在四川181个行政县里，约有213个县级供电企业为四川省供电。这些企业里面，国家电网直接供电的企业有69个；国家电网代管企业供电的有20个；国家电网公司控股管理的有46个；地方电网企业管理的涉及78个，其中地方直接管理的大概有46个，交叉供电的县有32个。

　　而在此次地震7个受灾最严重的县中，由国家电网负责供电的有江油、绵竹、剑阁3个县，由地方电网负责供电的有汶川、茂县、理县，而青川、北川则是交叉供电。

　　陈望祥指出，前几年，特别是“十五”计划期间，岷江流域、茂县出现了没有立项、没有规划、没有设计和没有审批的“四无”小水电。特别是茂县小水电群蜂拥上马。

　　张博庭也表示，该流域不少小水电在建设时对抗震缺乏研究，没能按大电站一样执行严格的抗震标准。

　　一位电监会人员表示：“地方电网公司实力较弱，发生灾害以后缺少抢修队伍和资源，因此地方电网恢复相对较慢。”近期，电监会一直在协调其它电力企业支援四川电网。

　　据了解，这些小水电的大坝多数都没在水利部或电监会大坝中心注册，只由当地政府管理甚至只由乡镇一级政府管理。

　　岷江流域水电站管理混乱问题给救灾也形成了一定的障碍，在前几天岷江灾情尚未明确时期，水利部部长陈雷在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就讲过，四川水电站因管理体制不顺，信息渠道不畅，导致受灾情况很难完全摸清。

　　资料显示，岷江流域上游已投运水电站大坝约有29座，其中约仅有8座为电力系统所属。“这些大坝有的在国家电监会大坝中心注册，有的在水利部门注册，有的根本两边都没有注册。”

　　管理混乱

　　岷江水电开发之所以失控，很大程度上与目前的分级管理体制有关。

　　在国家规划的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等13个水电基地中，并不包括岷江上游地区，因此岷江水电开发规划由地方制定。“从发电的角度看，国家就没怎么考虑岷江，因为它的总量不够。”张博庭说，在这些梯级电站中，紫坪铺的规模最大，但这并不是为了发电，而是根据水资源的调度需要而建，目的是确保成都平原供水。

　　管理体制上的另一个问题是水电分家。张博庭说，发电归电监会管，水库归水利部管，大坝则两边都管，主要看大坝的主要功能，是蓄水发电还是蓄水防洪，而小水电则多由地方政府管。

　　正因如此，目前水电规划由电力部门编制，水利部门只是参加意见。“水电开发专项规划要服从流域综合规划。”刘树坤担心的是，长江水利委员会去年开始编制新一轮长江流域的综合规划，与该流域的水电开发相比明显滞后，没法制约和指导。

　　长江流域的综合规划此前有四个版本，分别是1958年、1972年、1988年和1993年版。现在仍在起作用的是1993年版。“水电分家以后，部门协调和衔接上是存在一些问题，但要说流域规划对水电开发没有制约力是不对的。”张博庭说，和1988年版相比，1993年版有了很大调整，不但突出了环境保护，而且发电在流域开发利用中的地位明显下降，从原来的第二位退居第四位，居于前列的分别是水资源利用、防洪和灌溉。

　　“专项开发规划要服从流域综合规划是水电分家以后水利部门在2003年修改新水法时提出来的。”张博庭说。

　　张并不否认水利部和发改委分管水利、水电的管理体制，在操作过程中造成了一些别扭。他以雅鲁藏布江的开发为例说，有钱的一方没权，而有权的一方又没有钱，两边谁也动不了。

　　张博庭认为，这次地震后水电站的受灾信息统计上出现困难可视为四川水电站管理体制不顺的一个教训，应该加强部门协调，解决好水电站的管理体制问题。

　　必要改革

　　5月21日，国家电网也已制订了迎峰度夏期间（6-8月）支援四川电力需求的方案。“这是与发改委经济运行局协调的结果。”一知情人士表示。

　　方案显示：一是减少外送电力维持省内平衡。已暂时取消川电外送的短期电力交易（共50万千瓦），而摊送重庆75万千瓦的长期电力交易仍然维持。二是组织华中电力支援四川。在减少四川外送电力的基础上，考虑调整河南机组检修计划以增加河南送四川电力，预计可送30万?50万千瓦。三是组织华东电力支援四川。5月下旬起，根据四川电网负荷情况，调剂华东电网电力，支援四川约50万千瓦。

　　但这些似乎并非长远之计。张博庭认为在加强部际协调的同时进行必要的改革。“理想状态是大的水电项目都统一归水利部来管。”他说，一方面大水电是国家解决水资源的关键工程，需要水利部统一调度；另一方面由水利部统管以后，在编制流域综合规划时会更多地照顾水电开发，有利于项目的推进落实。

　　“水资源的调度，包括梯级电站的调度，最后一定要交给水利部。”张说，环保人士所强调的河流因发电而脱水的情况的确存在，但这并不是水坝本身的错，而是水坝建起来以后如何管理调度的问题。

　　他说，如果管理部门事先规定河流必须保持一定的生态流量，开发商自己就会考虑投资水电值不值的问题。而这正是岷江水电开发急需补课的地方。

　　“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如何管，而是开发程度还不够高，管不起来。”张博庭以黄河为例来说，黄河流域各大水库的蓄水量是年径流量的两倍，完全有能力进行统一的调度管理，而自从水利部统一管理以后，黄河再也没断流过。

　　相比之下，长江的水库蓄水量只有径流量的20%左右，“来了洪水不敢存，缺水时干着急。”张认为，这不单是制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