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见到记者，左腿绑着厚厚绷带的解友明艰难地从帐篷里一张简易木板床上站了起来，和我们握手寒暄。在记者扶持下重新坐到床沿的他以一种近乎微弱的声音和我们说着话。由于是临时安排的采访，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后面我们要叙述的真实故事，只是被告知他在地震中受伤后仍坚守在岗。

　　解友明是绵竹孝德镇农信联社主任。信用社办公楼在帐篷驻扎地的街对面，整个大楼已明显倾斜，受损严重。不远处十字路口的街角是信用社搭建的临时营业所，5月24日下午，我们来到之前不久刚刚开始营业。

　　在作为值班室、指挥所兼栖身之处的简易帐篷里，消瘦疲惫的解友明直白简单地告诉我们，“三秒钟内，那房就垮塌了，我爱人就埋在了下面。”

　　他爱人名叫陈启萍，西南信用社九龙分社的一名会计。他俩同在信用联社，两地上班。

　　地震发生时，解友明边跑边喊他的部下，他至今想不起来是摔倒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跑出来后就几乎站不起来了。在确认自己的同事都安全后，他被送往医院，医生告诉他左腿骨折。简单包扎后，他又回到办公楼下，按应急预案把员工组织起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忙乱与恐慌的数小时过后，他突然想起了远在他处上班的陈启萍。12日18时，当他好不容易赶到九龙信用社时，看到信用社5层高的楼房已经变成了4层，歪斜着戳在那，第一层破碎得几乎不见了。他知道陈启萍办公点在一楼，他反复问从里面逃出来的人，他爱人当时在不在里面，得到的是点头。

　　生命在灾难面前的不堪一击、渺小与无助，解友明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体会得刻骨铭心。面对近在咫尺的4层楼的钢筋水泥埋压下的生死未卜的亲人，无依无助令这位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汉子几近绝望。因为偏远，一时没有救援，没有大型机械，解友明后来告诉我们，束手无策的他只能像当时大多数人一样，期待奇迹发生。

　　后来解友明知道，就在他逃出生天的同时，在九龙信用社一楼的陈启萍肯定曾经奋力向外跑，因为她所处的地方离大门并不远。当时在一楼的共有3个人，一位出纳和一个客户。在那地动山摇的几秒内，那位出纳居然在大地的上下震荡中奇迹般地被抛到了室外，得以幸存。“仅仅三秒钟，房子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陈启萍的同事说。

　　与此同时，他们俩的12岁儿子，远在绵阳上学的解伟成，和他的大多数同学一起，在经历了噩梦般的几分钟后，马上想到，要是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怎么办。小伟成后来告诉爸爸，当时他还想到了外公外婆。这是一个12岁的小男孩惊恐中第一时间就想到的，因为他们都是他幼小生命中实实在在的全部依靠。

　　解友明告诉记者，当时大家所能想到的救人办法只有两个：机械挖掘或者爆破未完全垮塌的楼房。因为心存一丝希望，后一种方案被否决。而使用第一种方案，他们惟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重型救援机械的到来。当时大多救援力量都集中在城区，那里有更多的生命命悬一线。

　　当晚，解友明又返回孝德镇，那里的一班人，整个信用社都需要他这个主心骨坐镇指挥，“这个时候信用社更不能乱”，他说。

　　接下来的几天解友明几乎是机械地在九龙和孝德之间来回奔忙。最初几天他一大早即赶到九龙，看救援协调的进展，希望有哪怕是一丁点好消息的出现。尽管同事们开始安慰他，因为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但他还是不愿放弃。

　　晚上他再回到设在孝德信用社对面的指挥部帐篷里，他说，非常时期，信用社的一切还得有序运转，出不得半点差错。

　　而早在13日，面对岳母一遍又一遍的追问，他还试图先让老人安静下来，对老人说“你女娃没事”。但是14日，老人竟然自己来到陈启萍上班的信用社。看到此情此景，“我岳母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说这话时，解友明布满血丝的眼睛木木地看着前方。

　　在尽最大努力安慰老人的同时，最让解友明难以面对的是他的儿子???这个支撑他继续坚强地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当解的同事赶到绵阳去接他的时候，没看到父母的儿子马上问道：“我爸妈为啥不来？”

　　当后来解友明告诉儿子，他妈妈仍被埋在废墟底下，眼下生死不明时，看着眼泪汪汪的儿子，解一下子觉得儿子长大了。

　　“他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后来还帮着我安慰外公外婆。”解在说起他儿子时，痛苦而无奈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些亮光。

　　这样的日子对解友明来说好像漫长得有好几个世纪。在每一个揪心的日子里，他依然每天在九龙和孝德之间来回穿梭。尽管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希望也已经十分渺茫。

　　被埋的亲人、危险中的单位、悲痛欲绝的老人和弱小的儿子，所有这些，让这个目前只能靠一条腿支撑着站立的汉子快要崩溃了。

　　在守望生命奇迹、守望他的职责岗位的同时，他以单薄的双肩支撑了太多的责任。

　　采访中，解的同事告诉记者，当时绵竹根本没有可用的大型挖掘设备。直到21日，从成都调来大型机械，陈启萍和那位一同被埋的客户遗体才被挖了出来。

　　“前天刚把后事办完。”5月24日下午，解友明这样平静地对记者说。他还告诉我们，陈启萍挖出来后，他看到她的头部受到重创，“应该是一下子就不行了”，他说。他显然希望他的爱人离他而去时没有受到太多的痛苦。他还说，“这个灾害太大了，没法子。”

　　我们的采访就此停滞。我们不想再问任何问题了。后来他指着斜对面的临时营业所说，那是昨晚我们的员工刚搭建好的，非常时期，我们想着越早开业越好。

　　截止到同一天，受到地震重创的整个绵竹市的39个农信社网点已有10个恢复营业；加上其他金融机构网点，全市40%以上网点已经恢复业务。而在整个四川地震灾害地区，到5月26日，已有约95%的金融机构网点恢复对外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