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四川北川5月28日电(记者王玉山)在北川县擂鼓镇一个1300余人的受灾群众临时安置点,我见到了郑植耀。
这是一个27岁的羌族小伙子,皮肤黝黑,头发凌乱,额头上几个明显的疤痕,是地震给他留下的印记。
郑植耀家就住在北川县城,他1999年入伍,2年后退伍到县人武部当司机。
县城西北方向的人武部家属楼二楼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居室里,住着他和妻子彭小华,以及出生不久的儿子。
在那个下午之前,和县城所有普通的家庭一样,这个三口之家的小日子过得宁静而幸福。
但自从那个下午的14时28分之后,一切都变了。
5月12日,星期一,天有点阴。一家人正在睡午觉,郑植耀先起来了,扭头看看,妻子彭小华搂着孩子躺在床里边,睡得很沉。
郑植耀蹑手蹑脚推开卫生间的门,准备上厕所,然后上班。
这时,一切都很平静。
就在他刚走进卫生间的刹那间,房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厕所天花板上猛地掉下来无数的砖头和碎石块,郑植耀一下子被砸倒、掩埋。
等他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惊恐地看到厕所的地板卡在他的腰上,背上压着砖头和水泥柱,浑身上下只有手和头还能动。
到处都是呛人的灰尘,几米外什么也看不清。
大约20分钟后,郑植耀开始觉得下半身憋得难受,没有知觉,甚至不知道疼痛。他试着想爬出去,想把腰下面的空间弄得大一点,但一切都是徒劳。
后来他看见了一个叫何雷的民兵,就赶紧大声喊救命。可这时候余震不断,何雷说,你先别着急,别乱动,我一会就救你。
郑植耀不再喊了,他试着把心情放平和一点,一动也不动,好多积攒点力量。
2个小时后,幸存的人们用了40多分钟才把他从废墟里拉了出来。
万幸的是,郑植耀伤的不重,休息了一个小时后,他就一瘸一拐地和大家抬着伤员往安全地带转移。
路全毁了,平时20分钟的路,这时候要走一个多小时;遍地是砖头石块,郑植耀想捡一双鞋都捡不到,脚被扎得鲜血淋淋。
郑植耀心里最惦记的,是妻子彭小华和儿子。但余震不时发生,刚抢救出来的伤员生命垂危,必须转移。
含着泪,他冲何雷说:“我家里人都在睡觉,就在人武部进门的那个位置,你一定要仔细找找。”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郑植耀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因为就在他被从废墟里拉出来的时候,已看见4层的家属楼只剩下一层多。
忍着悲痛,那个晚上郑植耀一直战斗到凌晨2点多。
天亮时,何雷跑来告诉他,昨天晚上他在家属楼那片废墟上一直叫郑植耀妻子的名字,但始终没有声音,只看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小孩被压在预制板下,已经遇难。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植耀强忍着没哭,转身离开后,他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想放声大哭,但却哭不出声来,只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13日,天降大雨。郑植耀和10多个民兵一起,徒步几个小时,把一批重伤员转移到附近的永安乡。到了晚上,他来到已是一片废墟的家属楼前,扯着嗓子喊妻子的名字,整整一个多小时。但,依然没有人应。
14日,人们终于把压着妇女和小孩的那块石板翘起来了,但不幸遇难的妇女和小孩是郑植耀楼下那一家的。郑植耀说,那个小孩刚满40天。
15日,白天救灾,晚上,郑植耀又来到废墟上,找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
北川县城已经封城,郑植耀的妻子和儿子至今还没有找到。
“天灾,没得办法。她们都在睡觉,肯定已经……”这些天,郑植耀说自己已经平静了一些。
郑植耀和妻子彭小华从初中时就认识,2003年底开始谈恋爱,2005年结婚,孩子今年3月13日出生。地震发生那天,还差一天就满2个月。他们给孩子起的大名叫郑焱木,小名叫宝宝。
郑植耀现在经常想起一家人最美好的时刻:一起吃饭、一起说笑、一起看电视……
整个采访过程中,郑植耀始终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劝他少抽点,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又拿出一支烟,点上。
郑植耀拿出钱包递给我,“钱包是她绣的,夹层里,是她坐月子的时候亲手做的一个心形平安符,她以前每年都会给我做一个,并且都会写个小纸条在里面,让我猜写的是什么。现在,我一直没有打开看……”
说着说着,郑植耀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郑植耀说,王记者,你想看看这个平安符吗?我点点头,颤抖着手接过这个平安符:心型,黑色,两面用红线分别绣着字,一面是“平安”和英文“safe”,另一面是他们夫妻俩名字的拼音“pxh”和“zzy”。
拿着这个倾注了一个妻子对丈夫浓浓爱意的平安符,那一刻,我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郑植耀哽咽着对我说,彭小华特别喜欢织手工,还喜欢漫画,家里墙上的瓷砖上到处是她画的卡通画,她还在他的T恤上画了一个情侣的图案……
“她特别漂亮……”泪眼中,我看见郑植耀的头越来越低。
郑植耀的手机桌面上原来一直是孩子满月时候的照片,昨天,他换掉了,因为他再也看不得孩子生前可爱的样子……
坐在救灾帐篷的小板凳上,两个男人相对而泣。
这些天来,一些亲戚打电话让郑植耀出去散散心,他每次都推掉了,他说人武部现在正忙着抗震救灾,自己走不开;还有一些亲戚要来北川看他,他也没有让来。他说,以后安定了,我去看你们。
采访结束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拍拍郑植耀的肩膀,以这样一个男人的方式,和他道别。
后来,人武部的干部告诉我,在这场地震中,郑植耀,这个27岁的年轻人的父亲和母亲、岳父和岳母,也都在地震中罹难。
一个普通家庭的平静生活,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骤然折断。夜晚,坐在回成都的车上,看着人潮涌动、霓虹闪烁的街头,我的脑子变得有些混乱:郑植耀、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孩子、平安符、平安符里那张字条……一个个影像在变幻着闪现。
那个平安符里面的字条写着什么?也许是“我爱你”,也许是一个卡通画,也许是一个只有他和她才知道的小秘密,也许是……
眼泪,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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