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后四川籍民工的千里返乡路

　　5月16日上午，北京西客站。四川籍民工曾启成在火车售票大厅前的公共厕所旁焦急地坐着，他要回的家在四川绵竹市清道镇金土村，是汶川地震重灾区之一，而曾和他的妻子只买到一张明天去往成都的票。

　　“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虽然家里是废墟一堆，也要看一眼才能安心。”曾忧心忡忡地对记者说，他家里房子都倒塌了。

　　此时的西客站广场上，随处可见带操着川音的民工，他们大多结伴而行，背着各色包裹，有的提着油漆桶，里面装着吃食，因为报道说，灾区缺少粮食。

　　挤过拥挤的人群，一个操四川口音的年轻女子正在公共电话亭边打电话，声音哽咽。而聚在安检处旁边的一群人是四川江油市的民工，“一定要回家，哪怕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一名老年民工说。

　　但车票难买，通往四川的铁路一度中断。一位都江堰的民工问车站人员是否可以在候车大厅过夜，对方说可以。

　　这是汶川大地震过后的第4天，和北京一样，全国各地的四川籍民工正如潮水般涌回故乡。

　　回家

　　曾还记得5月12日下午的惊慌时刻，得知地震发生之后，他随后和家里联系，但一直未能接通。曾小时在与北川一山之隔的汉旺镇上学，而北川被报道受灾严重。

　　“当晚我就失眠了，满脑子都是家里的事，饭也不想吃。”作为建筑工人的曾很清楚自己家里的房子是砖混结构，“没有什么抗震能力，”曾还挂念自己两岁的儿子。

　　这一天，在福建省福州市浦上工业开发区打工的22岁的罗亮正已经产生了一丝绝望，他家在四川安县高川乡泉水村的父母都已经联系不上，罗是独子。

　　曾在四川德阳大建劳务开发有限公司工作，他的老乡们相互转告说家里“全完了”，工人们情绪激动，要求回家。

　　四川是中国著名的劳务输出大省，北京市建委给记者提供的材料称，四川建筑业在京务工人员有4万多人，来自受灾区域的有6578人。

　　曾所在的公司的绵阳籍民工，5月15日走了几十个。心急如焚的曾也决定回家，他要求跟老板结账，所幸包括去年所欠的工资白条这次都结清了。不过曾说老板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他说老板不好，“以后不打算跟他了。”

　　曾开始不停地和家乡联系。5月15号的时候，曾终于找到了父亲，父亲说，家里的房子都已经倒塌，住在野外搭的临时帐篷里，所幸没有伤亡。而他两岁的儿子，地震时被老师抱着跑出来。随后，学校倒塌了。

　　“下着雨，柴禾都是湿的，不知道他们怎么做饭。”曾说。

　　不过很多人担忧的事情显然比曾要严重，更多的在京老乡家里依然杳无音信。他所在的德阳市目前罹难10315人，被掩埋和失踪8299人，临时安置人员近80万。

　　这一天，福州的罗亮得知了自己父母在地震中死去的消息，罗倒地痛哭，随后决定千里返乡去看父母的遗体。

　　此时，整个北京市的川籍民工处于躁动中。“我们老板现在愁死了，这两天一直在忙着安抚工人，跟工人结帐。”江油市城建建筑劳务开发有限公司在北京的罗女士说。

　　四川省人民政府驻京办事处建筑管理处科长严文斌对记者说，他们随后和北京市建委、运输部门等协商，安排了两批川籍受灾民工返乡。

　　严说四川驻京办一开始考虑给一些民工发放手机，“后来考虑他们有的有手机，就按照实际情况发电话卡。”一些电视也被送到工地，以便安抚情绪。

　　让受灾民工稍稍安心的是，大部分公司都比过去更爽快地结清了工资。北京福森园林公司的李明宣说，公司还发放了300元的路费。该公司马姓老板对记者说，虽然工人返乡耽误了工期，但甲方没有提出什么惩罚性要求。

　　记者采访的多家建筑公司都承认，川籍民工返乡影响了原定的工期，不过基本上甲方都没有因此要求赔偿。

　　回还是不回？

　　曾启成还在焦急等待家乡消息的时候，全国其他省份的川籍工人征程已开启。各地报纸纷纷报道当地政府帮助四川民工返乡的消息，一家报纸的报道说，一名外出打工者千里返乡爬山14小时救出了父母。

　　这是一支庞大的返乡队伍。四川省是中国第一劳务输出大省的地位，川籍工人遍布全国。据公开资料，广东有500多万，北京200多万，深圳140多万，广西120多万。

　　各地开始动用政府力量。在山西，山西省运管局发出紧急通知，共调用应急客车110辆运送四川籍民工5700余人；江苏无锡当地政府帮助3000余人受灾民工返乡，而吉林边防总队通化支队，为灾区农民工返乡开通"绿色通道”。

　　大量的返乡民工拥堵在中转站。5月14日，陕西省要求解决从山西、河南及陕西各地，来到西安和汉中中转返乡的1万多川籍灾区民工，西安市政府和省军区迅速组织了268辆送民工返乡。5月14日，国务院农民工办发出《关于做好抗震救灾期间农民工工作的紧急通知》，通知中要求对有返乡意愿的重灾区农民工，要设法提供交通上的便利，保证他们能够尽快返乡。

　　然而问题很快出现。接受记者采访的四川驻京办官员说，成都方面向其反应，返乡民工滞留在成都，“不但给运输救灾物质等救济行动增加了压力，而且他们回家后的安全也是问题。”上述四川驻京办官员5月16日接受记者采访时焦急地说。

　　他提议“或者每个乡或村派代表回去，然后让代表回来讲讲家里的情况，就是给代表订机票也没有问题”。

　　“刚开始是想让他们回去抗震救灾，后来四川建设厅说救灾需要专用工具和队伍，民工帮不上忙，只会增加政府抗震救灾的负担。”四川驻京办的另一名官员说。“我们就马上扭转了工作方向。”

　　政策很快开始变化，5月14日下午，北京市建委已经召开会议要求“集中做好农民工稳定和安抚工作，不再统一组织返乡”。在广西，四川省政府驻广西联络处主任陈勇说，“别回家就是支持救灾。”

　　此时，四川交警总队已经宣布对部分路段实行交通管制，只准抢险赈灾车辆通行。

　　5月15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已要求“各级建设主管部门要主动开展思想工作，劝阻民工留在当地”。第二天，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部长姜伟新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源源不断的返乡民工加大了当地的物资缺口，而交通不畅使得问题加剧。新闻报道上开始出现“盲目返乡”这样的词汇，并劝阻大家不要如此。深圳市劳动保障局说，川籍民工灾后可带薪返乡，并承诺保留工作岗位。

　　同样被规劝的还有志愿者，成都当地媒体也发布呼吁说，为了防止进灾区公路拥堵影响救援，希望志愿者目前减少自发进灾区救援的活动。

　　故园

　　就在政府扭转方向号召留守的时候，曾启成依然开始了自己的返乡之旅。5月17日下午，他终于买到了票，火车最终晚点了12个小时，5月18日凌晨4点，曾离开他待了7年的北京。

　　“这儿毕竟不是我的家。”曾说，“来北京主要是养家糊口，来这么多年挣了几万元吧，这次房子一倒，全泡汤了。”

　　曾启成说的公司每年放假都很晚，春节和家人团聚只是有半个月时间，而他两岁的孩子在家由外婆带着。

　　车厢里到处是川籍民工，这趟归家的火车走走停停，随时给救灾物质运送让路。曾说列车员都不知道走的哪条线。曾的父亲劝他现在不要回去，父亲担心灾区面临爆发瘟疫的危险。“我还是坚持要回去，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先到家再讲。”

　　他在火车上遇见了一名家在唐山的女大学生志愿者，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父母支持她一人奔赴灾区救助，“我真的很佩服她，”曾在电话里说。

　　5月19号中午，曾和他的妻子徐小英乘T7次火车抵达成都，随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搭乘成绵高速的救援车奔赴家乡。

　　两人在下午三点左右回到了家，随后见到了两岁的儿子，父母和爷爷奶奶。

　　村民都住在临时的帐篷里。曾包括猪圈在内的十多间房子倒塌了两间，其余的裂了缝。这些没塌掉的房子，经评估为危险，曾看着它们被部队推到，以免在余震中倒塌伤人。

　　不过曾还来不及伤悲，家里的麦子还没有收割完，曾和他的父母一起迅速的投入了劳作。

　　在外面打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村干部每天发矿泉水，方便面，村里每天消一次毒。曾对政府的救灾表示满意，不过他不期望政府能帮助盖房子，“总要靠自己才行。”村民们开始讨论重建的问题，比如随后的水稻插秧显然缺水。

　　“不打算出去干活了，决定在家里，重建家园吧。”曾说。曾在汉旺镇的同学至今没有联系上，他准备农活不忙了参加志愿者队去帮忙。

　　记者联系他时电话里传来歌声，“他们是小孩子”。曾说。

　　不过同样返乡的罗亮却没那么幸运，罗的父亲是泉水村四组组长，5月12号是该组林权改革分公有林的会议，全组每户一人参会，共17人，死亡14人，包括他的父亲。而母亲在去往秀水的公车上被压死，遗体已经被政府组织拉走，至今不知在何处。

　　罗只能先把父亲安葬了，然后去找母亲。

　　这是另外一个悲伤的旅程。 (来源：人民网-时政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