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十大问题建立中国立场的全球金融理论

　　　当今时代是一个金融全球化的时代，谁掌握了世界金融的主导权，谁就拥有了左右全球经济增长、财富积累、资源分配过程的权力。如果一个国家不能掌握一定的金融权力，即使它工业化成功了，也无法保护自己的物质财富不受金融掠夺者的巧取豪夺，无法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非常迅速。尤其是2003年以来，中国GDP增长对每年全球GDP增长的贡献率高达30%~40%；中国出口增长占每年全球出口增长的40%以上，毫无疑问，中国已成为全球经济和贸易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当中国经济在强劲增长的时候，中国在全球金融中的权重也越来越大。以银行业为例，2008年中国银行业的资产总额为17.6万亿元人民币，还有5000亿美元的外汇存款，总量上已经超过了日本的银行业。中国的资金实力在世界上的地位提高了。

　　与此同时，中国货币的影响力也正在增强。人民币汇率、中国的货币政策开始对全球货币政策的效果产生影响。中国更多地参与到全球金融合作与博弈中去，是必然趋势。

　　然而，中国显然还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尤其是，中国缺乏站在自己立场上的全球金融理论。缺乏理论是很危险的，当年的日本就是一个例子。我在日本参加谈判的时候，日本许多专家学者都说，中国一定要做好理论准备。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跟美国进行汇率谈判的时候，所有的金融理论都是从美国学来的，没有自己的理论，所以基本没有能力与美国人争辩。而同时德国也在跟美国谈判，德国就能提出自己的一套东西，制定了详尽的方案，帮助马克稳健升值，使德国经济没有受到太大冲击。

　　所以我认为，中国一定要加强对国际金融的研究，建立我们自己的国际金融理论。目前中国的金融学，比较关注的是国内问题，国际视野不够开阔；理论研究相对薄弱，这种情况急需扭转。我认为从中国的立场和中国的视野需要关注的有十大国际金融问题。我建议经济学、金融学专业的学者和学生，好好研究这十大问题。

　　第一是国际货币体系如何重建。国际货币体系经过金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和牙买加协议三个阶段，现在已经维持不下去了。金本位大家比较了解。布雷顿森林体系反映了二战后美国经济和国际地位的强势，于是世界各主要货币对美元实行固定汇率，实质是由美国对各主要货币进行承保。这个体系经过1972年、1973年的美元汇率波动不能继续维持了，于是就在1976年制定了牙买加协议，使浮动汇率合法化。在牙买加协议所构建起来的国际货币体系中，美元地位并没有削弱反而得到了加强。在1972年时已经濒临危机边缘的美元，由于美国在全球体系中强大的支配力，反而得到了加强，这是世界史上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件。但是如今牙买加国际货币体系已经困难重重，改革的建议也很多。有的主张最传统的办法??回到金本位；有的主张发行统一的国际货币；还有的主张以区域货币为基础，重建国际货币体系。国际货币体系如何重建，中国应当参加这个讨论，在这个问题上要有自己的立场和方案。中国如不参与国际货币体系的重建，对中国不利；国际货币体系的重建如果没有中国参与，它也就不是真正的国际货币体系。中国必须在国际货币体系重建中发挥重要作用，否则中国不足以成为国际金融大国。

　　第二是全球宏观经济、金融范式的转换。传统的开放经济主要是以贸易为驱动力量，而当今世界一个基本的特征是金融主导世界。这个变化是如何发生的，会怎样演变下去，是值得我们提出来研究探讨的问题，但我们的研究还很不够，所以很多现象解释不了。比如，美国次贷危机造成了美国的股市下跌15%，而中国却下跌了50%，这个怎么理解？我们一定要非常注意整个的范式已经改变，否则理论上难以解释现实，实践中容易犯错误。

　　第三是亚洲一体化的发展前景。在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的10年里，亚洲一体化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亚洲区内贸易占亚洲各国贸易比重，已从1998年的30%上升到50%左右。亚洲会不会像欧洲那样产生共同货币？亚洲和欧洲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亚洲的贸易是区内流动为主，但是亚洲的资金并不是以区内流动为主，而是同美国、欧洲流动的。亚洲的资本市场、债券市场发展严重不足。那么亚洲金融一体化能否推进，中国在其中能起到何种作用？

　　第四是人民币的国际化。人民币在中国香港、东南亚、中亚等周边地区的流通已经很普遍。但人民币是不可汇兑的货币。目前中国已是世界第四大经济体，中国外汇储备居世界第一，那么人民币下一步怎么走？如果人民币不能成为世界强货币的话，中国就无法保护自己的物质财富，离开货币的强大，单纯经济的强大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什么样的货币才有资格成为国际货币？这个标准一直在改变。最初谁拥有的黄金多，谁的货币就是国际货币。后来谁是债权人，谁的货币就是国际货币。但到了2003年，美国由债权人变成债务人，而美元仍是国际货币，所以这个标准也打破了。现在可能是，谁的金融市场发达，谁的货币就是国际货币。由此看来，中国虽然经济已经很大，但是中国的金融市场还很不发达。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的道路还有待探索。

　　第五是全球经济失衡问题。全球经济失衡已经研究很久了，2000年的时候国内就有学者研究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有一个现象非常值得注意，全球失衡的程度在加剧，失衡正在向少数经济体集中。20年前，全球前5个贸易顺差和逆差经济体，占全球贸易顺差和逆差总量不超过20%，如今前5个经济体占总量高达60%。这个世界出现了一种情况：一部分经济体专门地贸易顺差，一部分专门地贸易逆差；一部分专门地输出资本，一部分专门地输入资本。全世界都说要调整，而美国也开始调整??美元贬值了27.6%，全世界陷入金融动荡。现在要问这是一个简单的贸易问题，还是一个有着全球化背景的更深刻的结构性问题：世界经济是否出现了一种在某种意义上符合亚当?斯密分工理论的格局？

　　第六是全球金融格局的演变。我在许多场合说过当今世界是一个金融的世界，当今世界金融一体化的发展远远超过经济一体化的发展。全球金融资产超过经济产值。全球股票、债券市值是全球GDP的5倍，加上衍生品则是8倍。在这种金融异常发达的情况下，发生了几个根本性的变化。一是货币不再由央行决定，而由衍生品决定；汇率也不再由央行决定，而由交易决定。这是一个全新格局。

　　第七是国际资本流动。现在大家讨论“热钱”讨论得很多，根本上还是国际资本流动的问题。传统的国际资本流动是从发达国家流向发展中国家，现在资本是由发展中国家流向发达国家，再由发达国家流回发展中国家。资金从发展中国家流向发达国家通常是经由低风险、低收益的方式；而从发达国家再流回发展中国家往往是以高风险、高收益的方式。还有一个变化是，15年前国际资金流动主要是政府引导的流动，而今天主要是私人决定的流动。那资金的行为方式也就更多样化，具有更大的不可预测性。

　　第八是全球通货膨胀。我一直认为油价和资源价格是金融产品的价格，因为它主要是由期货价格决定的。虽然现在对油价和资源价格高企的原因还有许多争论，有的人认为是需求冲击，有的人认为是供给疲软，有的人认为是需求、供给共同作用，也有的人认为是金融炒作。但是我们观察到金融的作用在其中是非常明显的。油价高企使世界财富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2003年到今年，5年时间里，石油输出国从油价上涨中获益3万亿美元。财富从石油消费国向石油输出国转移，全球金融格局都因此发生改变。

　　第九是中国金融开放和监管尺度把握。中国金融毫无疑问要走向世界，而且已经在开放。虽然开放的资产比重不高，但行业还是很广泛的。那么在开放和监管之间如何把握好尺度？

　　第十是如何建立中国的国际金融中心。中国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国际金融中心，以前你有黄金，你就有金融和货币；后来你有GDP，你有经济实力，你就有货币和金融市场，这两个概念都已经过时了。现在越来越多地看到，金融市场是支撑现代金融体系和经济的基础。如果中国没有自己的国际金融中心，中国未来作为一个经济大国的地位是很难想象的。

　　（作者为中国银行副行长，本文为作者在首届国际金融青年论坛上的演讲，本报编辑马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