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石油故事：四个寡头VS一个英国人

　　臧文茜

　　TNK-BP成立伊始就埋下了如今冲突的祸根。俄方股东和BP的目的和利益从一开始就相左，矛盾暴露出来只是迟早的事。其实，公司成立之初，时任俄总统的普京就有先见之明地提醒他们：“合资公司最好由一方控股，哪怕由英方控股。

　　这只是发生在俄罗斯土地上的又一个争夺石油资源的故事，只不过，这次的俄方主角并非俄罗斯政府或国有企业，而是4个富翁，而其对手，则与以前的几个同类故事中的一样，为外资公司。

　　15日，俄英合资的秋明英国石油公司（TNK-BP）俄方股东发表声明，宣布准备收购英国石油公司（BP）在TNK-BP中所占的50%股份。BP方面随即“辟谣”，坚称BP绝没有出售自己股份的打算。

　　俄方股东诸多不满

　　TNK-BP是由4个俄罗斯富豪??维克托?维克塞尔伯格、米哈伊尔?弗里德曼、谢尔曼?克罕和列恩?布拉瓦特尼克合股组成的AAR财团，与BP于2003年合资组建的，并从当年9月起运营，双方各占股50%。

　　实际上，TNK-BP成立伊始就已埋下了如今冲突的祸根。分析人士指出，俄方股东和BP的目的和利益从一开始就相左，矛盾暴露出来只是迟早的事。其实，公司成立之初，时任俄总统的普京就有先见之明地提醒他们：“合资公司最好由一方控股，哪怕由英方控股。”普京告诫说，50％对50％的占股比例一定会导致永无休止的纷争。

　　而如今，俄方股东对BP的指责，如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AAR财团首席执行官波罗维茨15日称，俄方股东的不满在于，5年来，TNK-BP没有进行任何收购。他还将TNK-BP的业绩同俄罗斯最大的私有石油企业卢克石油公司进行比较。他说，当初TNK-BP与卢克公司的资产总额几乎在同一水平上??前者是150亿美元，后者是160亿美元。而现在，卢克公司的资产已达到980亿美元，而TNK-BP却仅有380亿美元。

　　据波罗维茨测算，2003年，卢克公司的石油开采量比TNK-BP多30％，现在则至少超出36％；此外，卢克公司不但在国内发展迅猛，在国外如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哥伦比亚等石油产地的发展也都十分顺利。相比之下，TNK-BP所有的利润都用于派发红利，5年来共派发了180亿美元，比俄罗斯任何一家石油公司都高。

　　此外，2005～2006年，TNK-BP还出售了一些盈利相对较少的资产，这令俄方股东极其不满。

　　莫斯科银行分析家韦捷涅耶夫在一份分析报告中指出，TNK-BP旗下的乌德穆尔特石油公司2006年卖给了俄国有的罗斯石油公司和中石化集团，萨拉托夫石油天然气公司卖给了富豪古采里耶夫（现已逃亡）的卢斯石油公司。而这两家采油企业一昼夜的石油开采量就达14.5万桶，占TNK-BP开采总量的10％。尽管TNK-BP从出售这些资产中获得了40亿美元，但从那时起到现在，国际市场原油价格已经翻番??当时盈利少的资产现在并不少，TNK-BP因此至少损失了数十亿美元。

　　俄方股东还指责BP不喜欢加工石油。比如，卢克公司开采的石油中，50％自己加工，而TNK-BP的这一比例只有33％。因此，卢克公司去年的税前利润达156亿美元，而TNK-BP只有86亿美元。有专家计算后得出结论：如果TNK-BP将自加工份额扩大到50％，那么利润将达到380亿美元。

　　TNK-BP 2007年度的资料显示，该公司去年开采石油7200万吨，占俄罗斯石油开采总量的18％，在俄罗斯居第三位。不过，该公司去年的纯利润从上年度66亿美元下跌至53亿美元。

　　BP不愿自己培育对手？

　　俄罗斯政策分析家阿布扎洛夫认为，从一开始，合资双方的股份在价值上就不平衡??俄方股东注入了后来TNK-BP的主要资产，而BP只有少量石油开采资产和加油站网络入股。这主要是因为，俄方股东当时实际上根本就不具备管理石油公司的经验，必须引进生产技术。考虑到BP拥有丰富的资源、先进的技术及打入海外市场的可能性，因此俄方股东宁可“吃点亏”也愿意选择对等入股。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今天的TNK-BP无论是管理或技术都堪称一流。但俄方股东还发现，无法指望BP追加投资、向国外市场扩张，因为这些都对BP不利??BP不需要为自己在国际市场上打造一个竞争对手。

　　俄政策分析家柳加金称，TNK-BP的代表曾去过北非、伊朗及其他国家寻找扩张机会，但BP方面否决了TNK-BP参与几项海外收购的可能性。

　　阿布扎洛夫解释说，对BP而言，俄罗斯市场为他们提供了以极低廉的价格扩大原料储备的可能性。英方股东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TNK-BP的石油开采量已从2004年的6380万吨增长到了7200万吨，并且还在继续增长。他说，英国人感兴趣的是保障TNK-BP的资源储备，并最终提高BP本身的资产价值。

　　安东资本分析公司专家索罗京也认为，很明显，英国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TNK-BP向外扩张。

　　根据俄英双方的合资协议，任何一方在2007年底前均没有权力出售本方股份。所以，局面从今年开始发生了变化，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形式上的限制。

　　阿布扎洛夫认为，有可能双方都已经忍耐了许久，只不过因为协议的制约才拖延至今“爆发”。

　　俄罗斯分析人士认为，发生在TNK-BP内部的冲突是独一无二的??合资双方的目的和利益取向完全不同，且没有一个双方认可、由董事会推选的领导者。

　　TNK-BP董事会共5人，其中3人为BP代表，2位为俄方代表。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罗伯特?达德利是由BP方面任命的。这一任命权也是当初合资协议授予BP的。

　　矛盾激化

　　BP方面一直认为，俄方股东试图把英国商业力量挤出俄罗斯。而波罗维茨表示，双方争议的焦点在于管理方式和权限划分。他指责BP对待TNK-BP就像对待一家子公司，而非合资公司，这说到底是公司发展战略上的分歧。

　　TNK-BP内部最早出现严重的战略分歧，是在5月份。俄方股东早就建议让TNK-BP进行首次公开招股（IPO），认为这能提高公司的市值，并获得足够的资金进行国际交易。维克塞尔伯格说，目前的国际原油市场给公司的海外扩张提供了非常好的机遇，TNK-BP应当进军国际市场，即使这可能会触及BP原有的势力范围。

　　达德利5月份就这一问题向俄《新闻报》诉苦。他说，股东之间在公司未来发展的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他不排除这将导致石油开采量减少的可能。

　　孰料，达德利的这一做法将俄英股东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俄方认为，这些问题应当在公司内部解决，而不是对外公布。

　　于是，俄方股东5月29日发表公开声明，要求达德利引咎辞职，原因是达德利限制了公司发展，且他管理公司“只注重BP这一家股东的利益，而忽视了其他股东在公司中的平等权利”。俄方股东希望TNK-BP成立“独立”的董事会，并拥有自己“独立”的发展战略。

　　俄方表示，这个问题没有商量余地，现在不是达德利辞职与否的问题，而是他什么时候辞职的问题。6月12日，俄方股东宣布正式开始对BP“诽谤俄罗斯当局、限制合资公司发展”等行为采取法律行动，并于当月24日组成律师团，向斯德哥尔摩仲裁法院起诉BP。

　　BP指责俄方股东试图通过改变公司董事会结构来攫取权力，并最终夺取整个公司，同时指责俄罗斯政府“纵容寡头”。近日，BP还将弗里德曼、维克塞尔伯格等四个俄方股东告上英国的法院。起诉书中说，从2003年公司成立至今，该四人欠BP方面共3.6亿美元。

　　本月11日，在塞浦路斯举行的TNK-BP董事会会议上，合资双方互相推翻对方提出的建议??俄方股东推翻英方关于开除几位俄方主管的建议，BP方面则推翻了俄方所有建议，包括达德利和其他英方高管辞职、改变BP对TNK-BP的“统治身份”等。结果，双方不仅在公司发展战略上没有达成一致，就连2008年商业计划等一些技术性问题也没能谈拢。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移民局15日以书面形式通知达德利立即提供工作合同，以便为他办理工作签证。移民局说，达德利获得工作签证的申请材料中缺少工作合同，因此无法为他办理俄罗斯工作签证。

　　俄移民局承诺，将继续向TNK-BP的英方高管提供工作签证，截至目前已经发放了7个签证，还有14个正在审理中。

　　一方必将出局

　　谈到这场纷争的走向，柳加金指出，只要现在出现对公司资产感兴趣的机构譬如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下称“俄气”），冲突马上会再次加剧??因为这意味着有一方股东必须撤出。

　　俄罗斯安东资本分析公司分析家孔勤说，俄罗斯是BP的主要势力范围之一，TNK-BP保障了BP全球石油开采量的1/4，因此，想要BP同意出售自己的股份，可能性不大。BP驻俄罗斯代表布亚诺夫也不止一次地表示，BP对自己在TNK-BP中的股份非常满意，不准备有什么变动。

　　孔勤说，至于解决冲突的办法，矛盾双方或者可以尝试分割TNK-BP的业务，以吸引第三方加入，或者只能在俄政府的压力下“被迫”解决，因为任由冲突发展下去，国际影响将极坏。

　　孔勤认为，虽然俄英双方在TNK-BP中的股份对等，但实际上在管理机构中的力量是不对等的。如果双方不至于分道扬镳，那么俄方最终将能让达德利“下课”，并迫使BP不得不更多地关注俄方的利益。

　　俄罗斯分析家们差不多一致相信，最后出售股份的应当是俄方股东。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将自己的股份出售给俄气，后者再从BP购得TNK-BP 1％的股份，从而控股TNK-BP。

　　至于BP，不想出售自己在TNK-BP中的股份，因此也希望俄气能收购俄方股东的股份。俄气自己也承认，在TNK-BP股东之间的矛盾解决之后，俄气可能考虑收购该公司的股份??该公司一直都想跟BP这样拥有先进技术和独特开采体系的石油公司“近距离合作”。

　　俄《新闻报》曾披露，TNK-BP俄方股东的股份将作价200亿美元出售给俄气，交易将在年底前结束。据说，后者年初曾向俄方股东提出收购其股份的建议，还准备同BP协商再收购1%的股份以获得公司控股权的事宜。但俄方股东当时拒绝了这一建议。

　　专家指出，TNK-BP目前市值330亿美元，但外界评估至少达460亿美元。俄方股东认为，以200亿美元收购50%股份，实属低估。像TNK-BP这样的公司，其前途是不可估量的。

　　鉴于目前冲突形势的进一步恶化，有分析家认为，俄政府介入的可能性非常大。

　　股东冲突中的谍影迷雾

　　面对愈演愈烈的纷争，俄总统梅德韦杰夫本月初在日本北海道出席八国集团首脑会议期间，对英国首相布朗表示，俄政府不准备干预TNK-BP问题。

　　波罗维茨也表示，俄方股东完全不会利用克里姆林宫向BP施压，以收购BP的股份。但他拒绝回答“俄方股东是否向俄政府进行过咨询”这一问题。

　　俄罗斯和英国目前的关系，比同欧盟和美国的关系要糟得多。而这与两国最近纠缠不休的间谍案及TNK-BP冲突不无关系。布朗曾把改善两国关系的希望寄托在梅德韦杰夫身上，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与梅德韦杰夫在北海道一个小时的会晤，并没能理顺两国的关系。

　　俄国家杜马（议会下院）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科萨切夫对此评论说，梅德韦杰夫建议布朗将两国关系恢复到从前水平，并不意味着俄方将重新考虑英国文化委员会和TNK-BP等问题。

　　俄联邦安全局3月份扣押了TNK-BP职员和英国文化委员会驻俄项目负责人，他们被指控为一些外国油气公司搜集情报。俄联邦安全局表示，在搜查中找到了工业间谍活动的物证：俄罗斯国家机关的文件副本、涉及商业机密的矿产资源报告、外国军事机构和美国中央情报局雇员的名片等。

　　科萨切夫表示，俄政府高层不会就“间谍案”干预执法机关的活动，也不会再就TNK-BP纠纷干预商业机构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