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幼文:防范开放经济的风险 维护国家经济安全

　　国家经济安全是国家安全的物质基础。经济开放在实现发展的同时，也包含着封闭经济所没有的发展中的新风险，因而也就从另一方面影响着国家安全。防范国际经济风险绝不能以缩小开放，甚至回到封闭经济中去实现。中国的发展是在抓住了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机遇中实现的，只有国力的切实提升才是国家经济安全水平提高的根本。

　　中国对外开放即将成功地走过30个年头。综合国力的迅速增强、国际经济地位的持续提升已经为国际社会所公认。然而，对于一个正在逐步建成的开放型经济体系而言，防范国际经济风险，切实维护国家经济安全已成为新阶段上新的重大主题。

　　一、国际经济风险：经济全球化下的重大主题1997年，从泰国货币危机开始，一场金融风暴席卷整个东亚，各国货币迅速贬值，外汇储备急剧流失，国民生产总值大幅下降，多年辛勤劳动积累起来的国民财富化为乌有。对于这场危机的深重危害，人们至今记忆犹新。

　　当东南亚国家刚刚从这场浩劫中走出不久，11年后的今天，在同一个地区，又一场货币危机开始暴发。越南楼市泡沫破灭，股市大幅缩水，通货膨胀严峻，货币急剧贬值，主权评级大幅下降。一颗在“展望5国”和“新钻11国”中都榜上有名的发展明星似乎就要陨落。

　　两场金融危机的国内原因不尽相同，但开放扩大条件下国际市场波动冲击尤其是国际资本冲击却是共同特征。事实一再告诉人们，在经济全球化条件下，一个开放经济的国民财富可能在顷刻之间大量流失。国家经济安全问题的现代形式已经尖锐地摆在人们面前。

　　以开放实现发展是当代发展战略中的一个普遍共识，开放有利于吸收国际资本，开拓国际市场，从而创造就业，优化资源配置，拉动经济增长，甚至实现发展奇迹。然而开放型发展战略也必然同时面对国际经济波动的风险，乃至承受巨大的冲击。

　　由于国际资本流量巨大，流速迅猛，行踪诡秘，通过国际金融领域表现出来的风险尤为显著。2007年源自美国房地产市场的次贷危机不仅直接影响了美国本国的经济增长，而且导致许多国家银行坏账。尽管发达国家政府迅速积极干预，但这场危机至今仍然拖累着整个世界，全球经济前景暗淡。

　　虽然货币金融危机是经济全球化条件下最为剧烈的冲击，但国际经济风险远不只限于这一领域。在过去的一年中，由于国际政治的各种变数和严重的市场投机，国际市场石油价格翻了一倍多。由于石油在现代生产和生活中的关键与基础性地位，石油进口国经济的稳定面对着严峻的挑战。油价飞涨导致生产成本迅速提高，通货膨胀压力急剧上升，上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后世界经济十年滞胀的噩梦再度浮现。与此同时，全球气候变化、环境破坏、各国城市化进程加快、耕地减少、生物燃料的消耗、增产技术停滞等多种因素导致粮食价格成倍飞涨，主要粮食出口国限制出口，进口国市场短缺，低收入贫困国家受到严重威胁。种种事实证明，防范国际经济风险已经是一个不容回避的严峻问题，尤其是对坚持开放利用外部条件实现发展的国家来说更是这样。

　　二、防范国际经济风险：当前中国宏观调控的目标

　　当前中国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发展阶段。30年对外开放已使中国经济进入了一个较高开放度的状态，国内经济与国际经济联系十分密切。当前国际经济中出现的新现象意味着国际经济风险明显增大，对开放型经济的宏观调控能力提出严峻考验。国内企业与市场对外部波动的适应能力不足，使宏观调控防范风险的任务更为艰巨。

　　正在发展中的越南货币危机是否将得到有效控制，一旦恶化是否会严重影响中国，仍然有待密切关注。中国能否有效防范越南货币危机的传染或再演，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有效地实现宏观调控，能否继续维持经济基本面的健康，对此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值得我们高度警惕的是，近年来国际热钱已经大量涌入中国，推动人民币升值，冲击股市房市，从而造成我国货币金融市场的巨大震荡。

　　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中国的石油进口迅速扩大，已经达到了国内全部消耗的一半。一年来油价的上涨意味着中国40%贸易盈余的消失。国际石油价格的上升通过各种渠道提高生产与消费成本，成为中国控制通货膨胀的巨大难题。与此同时，国际铁矿石价格连续几年成倍上升，对于正处于工业化和基础设施建设高速发展阶段的中国来说，同样提出了严峻挑战，甚至影响到整个国民经济的健康运行。因此，维护主要原材料与能源的稳定供给，也已成为中国防范国际经济风险的重大主题。

　　防范和控制经济泡沫，防止其突然破灭而引起冲击，维护国内经济的健康运行，是宏观调控的主题。在控制货币供应量，防止通货膨胀的形成和加剧，从而稳定货币汇率，防止经济下滑的同时，需要严格监管国际热钱的流动。大量国际热钱通过经常项目下的贸易、收益与转移支付，资本项目下的直接投资、证券投资、贸易信贷与贷款，以及地下钱庄和境内外商业银行等快速流动，国家外汇储备中的很大一部分缺乏实体经济或真实交易的基础，一旦集中外逃，就可能使外汇储备进而整个金融与经济系统遭受严重冲击。面对大规模的热钱，加强外汇流动的监管已成为核心问题。中央政府各部门和各地方政府要通力合作。在贸易渠道上，外管局、海关、商务部和地方政府加强合作与数据共享，从而识别虚假贸易，发现转移定价，应对“买单出口”，监管外商投资企业资本金、未分配利润和对外负债的资金使用与流向，防止虚假直接投资流入资本市场，加强打击地下钱庄，加强对提供类似地下钱庄服务的商业银行的监管。

　　任何一个开放经济都不可能不面对外部冲击。但是，从发达的开放经济来看，除了国家必要的调控手段外，应对冲击更多依靠的是市场自身的适应能力。从企业来说，能够敏锐地对国际市场的变化作出反应，进行生产与经营战略调整，包括在诸如石油、原材料价格和汇率等变动中作出适应性调整，是一个开放型经济应对国际经济冲击的基础。日本企业曾通过技术进步、产业外移等应对了油价上涨和汇率升值等带来的压力。从国家层面来说，健全的金融系统和有效的调控能力是关键。尽管次贷危机的前景尚难以预测，但美国货币政策的有效性和多个发达国家对银行系统迅速注资的能力，在防止危机蔓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能否有效抵御外部冲击，同样需要企业与政府政策两方面的共同作用。值得指出的是，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与外部波动隔离的基础之上或价格管制上。从短期来说，政府可能通过控制价格来缓和外部冲击，通过管制短期资本流动防范资本与外汇市场的冲击，但从长期来说，需要靠一个健全的市场、有适应力的企业和有效调节市场的政策体系。

　　三、维护国家经济安全：开放战略的必然要求

　　如果说迅猛的外部冲击是国际经济风险的突发形式，那么持续的外部不利影响则是国际经济风险的渐进形式，二者都事关国家经济安全。国家经济安全是在开放条件下维护国民经济的稳定运行，防范外部冲击和财富流失，在国际竞争中实现经济技术水平持续提升，产业结构持续进步和国民福利更快提高的体制、战略与政策目标。

　　对外开放是建设经济强国的基本国策。毫无疑问，维护国家经济安全是开放战略的必然要求。既能有效抵御各种突发的外部冲击，又能防止各种渐进形式的长期不利性，是建设开放型经济体系的内在主题。

　　本国对战略产业的有效控制是维护国家产业安全的基础。经济全球化深化了国际分工，开放经济的许多产业是国际化的，甚至完全是由外资发展起来的。对大部分产业来说，深化分工有利于提高效率，从而发挥本国的要素优势。但是，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拥有自己的核心产业和核心竞争力，才能在国际经济竞争中获得更大利益，立于不败之地。只依靠廉价劳动力参与国际分工至多只能脱贫，不可能建设经济强国。由外资建立起来的高新技术产业只是存在，而非拥有。特别是对于一个大国来说，即使不必追求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或工业体系，也仍然必须拥有自己的战略性产业。这些战略性产业对于国民经济发展具有基础性和关键性的作用，也能够防范国际政治动荡和经济波动等带来的冲击和影响。

　　战略产业的概念是随着经济的进步而发展的。在信息化成为现代经济发展主流的条件下，信息产业的发展，包括硬件的制造水平和软件的开发能力都在当代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在信息产业发展中，如果关键环节受制于人，也同样潜伏着重大的国家经济安全问题。我们必须十分重视目前我国信息产业发展中缺乏核心技术，只有加工装配的现象，不能简单地把产值看作为信息产业的发展。

　　在激烈的国际科技竞争中，中国必须发展自主的核心技术，尤其是在具有关键发展战略意义与国家安全意义的领域中需要掌握这些技术。如果我们只看到通过以廉价劳动力参与国际分工使中国经济规模扩大，而看不到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巨大科技差距，特别是看不到国际跨国公司的技术垄断对我国技术进步造成障碍，并导致未来更大差距，从而在技术上所处的劣势地位，那么经济安全问题将是十分严峻的。因此，自主创新不仅是国家发展战略上的飞跃，而且也对维护国家技术安全有重大意义。

　　必须关注包括经济信息在内的广义的信息安全。就经济信息而言，国际企业总是把获取竞争国企业的信息作为决策依据，一个国家的企业信息、技术信息、市场信息和宏观调控信息等，都直接关系到企业乃至整个国家国际竞争的成败，是维护国家经济安全的重要环节。

　　财富的积累是一个国家强盛的基础。从长远来看，发展能否带来更高的财富积累，关系到与发达国家相比综合国力差距是扩大还是缩小。因此，对发展相对利益大小的关注构成长远意义上的国家经济安全。如果国家的发展战略只关注外资经济规模的扩大和低端就业，而忽略国家的长期相对利益，那就必然意味着我国与发达国家之间差距的扩大，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渐进而适度的金融开放是维护国家经济安全的重要方面。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控制了金融系统也就直接间接控制了整个国民经济。开放金融市场是推进我国金融业发展的正确道路。但是，为了保证国家对国民经济的整体控制力，必须首先保证国家对金融系统的控制力。在目前阶段上，国有或国有控股是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途径。

　　国家经济安全是国家安全的物质基础。经济开放有利于发展和国力的增强，从而也有利于国家安全，这已为中国的实践所证明。但是，经济开放在实现发展的同时，也包含着封闭经济所没有的发展中的新风险，因而也就从另一方面影响着国家安全。防范国际经济风险绝不能以缩小开放，甚至回到封闭经济中去实现。中国的发展是在抓住了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机遇中实现的，只有国力的切实提升才是国家经济安全水平提高的根本。中国的经验也同样证明，在积极的开放战略下渐进有序而可控的开放部署，是维护国家经济安全的基本策略。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