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王走后

　　10月20日，糖王庞贵雄走后第六天。

　　湛江市赤坎区发展银行大厦9楼会议室，中谷糖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庞贵雄与领导的合影依然挂在显眼的位置。照片中的庞高大而富态，笑容可掬，与前来登记的债权人脸上的凝重恰成强烈对比。

　　此前10月15日，庞贵雄从湛江“荣基花园”23楼一跃而下，不治身亡。消息传开后，各方债主蜂拥而来。

　　经过周末的债主上门高峰期之后，20日这天，会议室中只坐着寥寥十数人，他们排队将手中的合同复印件及收据等交给中谷糖业集团人士登记，对方盖上公司印章，然后一式两份，分别交给中谷糖业集团和债权人保存。众多债权人还算平静，而中谷公司的员工也私下对老板的选择表示惋惜。

　　记者从湛江市公安局相关人士处获得的信息显示，对于庞贵雄是自杀还是他杀迄今尚未有定论，这并非是因为有特别大的疑点，而是因为需要慎重对待。

　　湛江法院的行动则非常迅速，相关人士透露，现在中谷糖业集团的资产已经全部被法院查封。

　　但到如今，庞贵雄远在加拿大的妻子并没有回来主持工作，中谷集团的生产经营也已经停顿，“现在能够拿到几成的钱谁也不知道，只能看政府了。”现场的一位债权人表示。

　　早露端倪

　　庞贵雄在湛江市糖业企业的改制大潮中，通过不断收购国有糖厂而迅速成长成为湛江地区糖业巨头。

　　至今，中谷集团旗下有六间制糖子公司、一间生物技术工程公司、一间活性干酵母公司。中谷集团目前种植糖蔗43万亩，甘蔗产量200多万吨，其总资产高达13.8亿。

　　看似规模庞大，但庞贵雄的资金链早就有断裂的迹象。

　　从今年8月开始，中谷集团旗下的糖厂已经发不出工资了。

　　“工人的工资仅仅是发放到今年7月，8月至今的工资都尚未发放，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以前老板每个月都会正常发工资，工人们也都理解，知道老板资金困难，工人们都很稳定，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徐闻县大水桥糖厂人士告诉记者。徐闻县大水桥糖厂日榨生产能力6500吨甘蔗，是中谷集团生产能力最大的企业，总资产达2.9亿。

　　大水桥糖厂就是庞贵雄收购而来，其前身是国营大水桥糖厂，始建于1982年，2001年10月11日改制拍卖后，被庞贵雄纳入囊中，并更名为徐闻县大水桥糖厂。

　　大水桥糖厂在榨季的时候会有700多人。在平时大水桥糖厂的固定工人只有三四百人，一个月工人总的工资支出大概是三四十万。但从8月开始，这数十万元的工资中谷集团就已经拿不出来。

　　虽然庞贵雄的突然离去给无论是债权人还是中谷集团的工人都带来了伤害，但是至今谈及庞贵雄，溢美之词并不少。

　　“工人们对于这个老板唯一不满意的就只有工资无论是跟拍卖前比还是跟其他的糖厂比，都稍微低一点，其他方面工人们都很满意，大家对于庞贵雄的评价都认为是一个好人。”徐闻县大水桥糖厂的上述人士表示。

　　而在进行债务登记的现场，叫骂声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出现。

　　“出事以后，除了第二天(10月16日)早上过来的人比较多之外，这两天过来的人并不算多，我觉得登不登记都不是太重要，毕竟这个合同他们(中谷集团)和自己手上都有的。”现场一位年轻人表示。他已经是连续第二次过来登记了，上周五是帮他父亲登记，今天是帮他的朋友登记。

　　对于现场大家的平静，这位年轻人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个老板带着大家起来，大家以前都赚到钱，(庞贵雄)人很好，亏了就亏了，我们还年轻，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在跟记者聊天时，这位年轻人还不是会跟路过的中谷集团员工打招呼，显示非常熟络。而在各个办公室，也有客户与中谷集团员工坐在一起聊天，不时叹息庞贵雄做出了这种选择。

　　债务谜团

　　庞贵雄到底欠债多少而做出这种选择？

　　10月20日，一位与庞贵雄接触多年的湛江糖业人士向记者透露，中谷糖业目前至少拖欠3个多亿的银行贷款，其中中国农业发展银行湛江分行放贷9500万，湛江市商业银行放贷最高，可能接近2个亿，私人借贷的债务总额尚不清楚。

　　此前曾有市场消息称，中谷糖业的总债务已经高达10亿。

　　该人士称，糖业对贷款的依存度相当高，每年年末及次年第一季度(每个榨季初)都需要大笔融资维持经营，在随后三个季度随着白糖的陆续销售，方会陆续偿还年初所欠债务。

　　这些融资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是银行贷款，二是企业自筹资金。银行贷款方面，需要企业用新糖做质押；自筹资金部分，则往往通过担保公司，凭借中谷糖业以及庞贵雄个人的声誉从生意伙伴处获得融资，这笔融资的利率也会比银行贷款利率高得多。

　　中国农业银行广东省分行人士20日向本报记者证实，农行发确有9500万贷款发放给中谷糖业，且实行的是贷款基准利率，未做浮动。他称，中谷此次用于质押的糖主要是地方储备糖，也有少部分是自营白糖。“作为最大的债权人之一，我们也正抓紧与两级地方政府协商。”

　　他透露，去年末，中谷糖业质押糖的现货价格在3500元/吨—4000元/吨，银行按照这一市价，发放了七成贷款。据估算，仅农发行这笔贷款的质押糖就超过2万吨。目前，中谷糖业资产已经被法院查封，包括6万吨成品糖库存。

　　未曾料到的是，糖市依然熊途漫漫，近期现货价格就已经暴跌至2700元/吨。

　　上述湛江糖业人士称，糖价的暴跌导致了银行收到的质押物价值已经大幅缩水，进而不得不加紧催促庞贵雄及时还款。

　　有消息指，今年8月农发行的贷款就已到期，不过到了9月，中谷糖业也仅能拿出4500万归还农发行，仍有5000万没有着落。

　　同样着急的还有各路债权人。该人士称，银行催款引发了连锁效应，中谷糖业遭遇到一场前所未有的财务危机。

　　两位受访人士都表示，对这近10亿债务的流向并不清楚。

　　记者获悉，虽然庞贵雄在国内有期货账户，但是几乎未做交易，昨日有债权人指，庞经常去香港，怀疑他是在香港操作期糖交易导致了大额亏损，进而无法及时还贷。

　　这位债权人又指，出事后，庞的妻子一直不愿意回来，他听闻庞太太在国外亦有不少高风险投资，而这次全球金融风暴，导致她的投资出现亏损。

　　但另有熟悉庞贵雄的债权人认为，庞在期货市场没有怎么涉足，庞因为炒期货亏损才跳楼的说法并不确切，而且很多债权人都惋惜庞贵雄没有通过期货市场做套期保值，如果在年初糖价高企的时候做套保，现在不至于亏损这么严重。

　　就在糖王庞贵雄出事前后，本轮糖价熊市中最强烈的反弹终于展开。郑州商品交易所的白糖主力合约0905，从10月10日的2789元/吨，一路反弹至10月20日收盘的3260元/吨。成为10月份全球商品期货暴跌以来反弹最早和最为坚决的品种。

　　融资模式成败因

　　国庆期间，庞贵雄是在加拿大和妻女度过的，而庞贵雄精神状况出现问题正是在国庆之后，“他十月六七号左右才从加拿大回来，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一位熟悉庞的李姓债权人表示。

　　对于庞为什么选择自杀，在当地有众多的传言，但一个明显的原因则是，今年以来整个行业突然间进入寒冬，使得中谷集团的资金链突然断裂。

　　“过完国庆回来之后，公司又看不到任何希望，人肯定就崩溃了。” 李姓债权人表示。

　　“十一”期间动荡的外部环境使得10月6日首个交易日国内的多个品种跌停开局，而白糖作为一个自身基本面就明显利空的品种，开盘即封跌停，其后一路下跌，10月10日郑州白糖主力905合约一度跌至每吨2789元，而10月10日当天湛江地区的现货价格已经跌至一吨2750元。

　　“去年中谷集团的甘蔗收购是280块钱一吨，按照十吨甘蔗榨一吨糖计算，一吨糖的生产成本就要到2800块，现在每吨2700多的价格已经是低于成本价，谁都受不了。”熟悉中谷集团的人士告诉记者。

　　但这仅仅是糖业寒冬的开始，中谷集团在2006－2007榨季的时候就在鼓励农民种甘蔗的广告中承诺，2008－2009榨季的保底收购价格将会达到每吨300元。这比2006－2007榨季每吨280块的收购价又提高了7％。

　　而为了满足快速做大的资金需求，中谷集团采用了类似期货模式来向下游客户融入资金，在糖业寒冬中，这样的模式更加加剧了中谷集团问题的爆发。

　　专家指出，收购甘蔗是糖的生产企业最大的成本支出，而从蔗农手中收购甘蔗是要给现金的。因此在榨季，糖企需要在短时间内支出大笔的现金，而糖的需求则没有时间周期，因此糖企都面临着短时间内大笔现金支出和销售回笼资金缓慢之间的矛盾。

　　记者了解到，庞贵雄除了通过向银行贷款解决榨季资金问题，还向客户融资。记者看到了多份这样的融资合同。

　　一位周姓债权人向记者出示的合同签订时间是2007年12月20日，在这份只有一页纸的合同中，作为供方的中谷糖业集团与作为需方的周某约定，合同签订当天周某预付50万现金给中谷集团，预定的价格为每吨2000元。中谷集团则承诺，在2008年的12月20日之后，周某可以随时提货，而提取的价格并不是真正按照合同中约定的每吨2000元的价格结算，而是按照当时的市场价结算，中谷集团并非无偿占用周某的资金，作为对需方资金被占用的补偿，合同中约定，提货时，周某的提货价可以比市场价每吨低50元。

　　实际上这50元就是一年的资金占用成本，这份合同的融资成本是最低的，如果在2008年的12月20日那天周某选择了马上提货，而市场上现货价格是每吨3000元，则周某可以以每吨2950元的价格拿到白糖，中谷集团的融资成本约为年利率1.7％。

　　湛江某公司和中谷集团签有类似的合同，但融资成本差异却非常大，该份合同签订时间为今年8月，其货款金额为719万元，预定每吨的价格为3000元，交货时间是今年的榨季开始后，在这份合同中，中谷集团就承诺给予每个月千分之十三的资金占用利息，此外还约定湛江某公司提货时的价格每吨比市场价格折让200元。

　　如此计算，如果湛江某公司在明年8月份选择提货，而市场上价格为3000元每吨，则中谷集团的融资成本接近年利率为20％，而且如果湛江某公司提货的时间越早，则融资成本越高。

　　据记者了解到的债权人合同情况看，中谷集团大部分都是采用利息加购糖价格折让这种模式融入资金，并且不限于白糖，一位桔水的采购商也采用类似的模式给中谷集团融资，而且中谷集团对于客户资金的占用成本并非固定的，其成本的大小跟需方提供的资金量以及占用的时间等都会成正相关。

　　在糖价远高于成本的时候，这样的模式使得中谷集团可以通过高负债获取高利润，但是当糖价已经跌破成本价之后，中谷集团融入的资金不断被亏损吞吃，流动资金越来越少，中谷集团的资金困局浮现，并将庞贵雄逼上了绝路。

　　善后困局

　　湛江是全国四大食糖生产基地之一。糖业生产历来在湛江的国民经济中举足轻重，关系到全市2万多产业工人和雷州半岛300多万蔗农的民生，是地方的主要税源和广大农民主要的经济来源。

　　庞贵雄离去后，问题的严重性已不限于中谷集团本身。

　　庞贵雄旗下的6个糖厂中，有两家在徐闻，分别是徐闻大水桥糖厂和徐闻前山糖厂。

　　“现在徐闻有四家糖厂，其中有两家是中谷集团的，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正常开榨。如果不能正常开榨，影响会非常大，因为四家糖厂的量让两家糖厂去消化，肯定消化不了。”一位徐闻当地的人士告诉记者。

　　据记者掌握的情况显示，现在徐闻县对于这一事件非常重视，当地政府希望最好能够正常开榨，或者至少要保证受影响的两家糖厂中至少有一家能够开榨。但是中谷糖业集团对于现金的管理非常严格，下属糖厂账上并没有现金，以前糖厂需要现金时都是由总公司划拨，此次事件发生后糖厂没有正常运营所需资金。

　　中谷集团2007－2008榨季对于蔗农的承诺也面临无法兑现的可能。

　　徐闻县大水桥糖厂如果今年要保证有足够的资金收购甘蔗，按照当初每吨保底价300元的承诺，以30万吨的量计算，这个榨季就需要9000万元周转资金，而这仅是中谷集团旗下一个糖厂需要的周转资金额。

　　时间已经非常迫切，2008－2009年的榨季12月就要开始了，直到明年4月，这一个榨季才会结束。

　　除此以外，庞贵雄留下的还有对一些蔗农的“白条”。

　　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庞贵雄未曾给蔗农打过白条，但是中谷集团现在的确还欠着一些蔗农的购蔗款。

　　“这些白条是并非庞贵雄欠下的，而是在糖厂改制之前作为国企时就欠下的，在庞贵雄买下糖厂后就同时承担了还债的责任，中谷集团承诺在若干年后还清糖厂拖欠蔗农的购蔗款。”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到底还欠蔗农多少钱？记者尚未掌握这方面数据。无论如何，中谷集团如何还清蔗农欠款也是需要考虑到善后问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