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丢工作 农民工坐飞机赶开工

　　怕丢工作 农民工坐飞机赶开工

　　系列报道一 谁能开工？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清早，东莞跨日集团总经理王胜培和往常一样疾驰在广深高速公路上。和往年元宵节不一样的是，路上的车流大减，他花在路上的时间足足减少了1/4。

担任东莞皮革鞋业协会会长的他，从大年初八“麾下”1/3鞋企开工以来，就陆续接听到“会员”们的求助电话。

　　对于尚处在全球金融危机影响之中的珠三角企业来说，春节是一次喘息机会，更是决定今年命运的关头。

　　招不招人？开不开工？有没有订单？最简单的计算和盘点，却决定着今年乃至相当长一个时期重要的经济走势，乃至影响着无数中国人的现实生活。

　　从蔓延全球的金融危机爆发开始，本版就一直关注珠三角中小企业的生存实况。去年年底，“积极自救，冬去春来”系列报道讲述了珠三角中小企业在危机来袭之时所采取的自救行动。节后开工，本报记者前往顺德、东莞、中山等地，真实记录企业的生存形势。调查显示，珠三角企业今年节后开工日明显推迟，约三分之一企业把开工日从往年的初五初六延至初八，而多数企业则推迟一周，甚至元宵节后。剩余的仍在观望能否顺利开工，成为企业景况的关键信号。“终于开工了！”这逆境中的亮色，促使农民工不惜购买昂贵的机票赶来开工。 文/图 本报记者李颖、邱瑞贤、伦少斌、陈丽莉

　　巡城篇　能开工还是不能开工？

　　正月十二。顺德龙江镇。街上的车辆明显比前一天多，却比往年少了许多。人们已经看惯了车来人往、繁华忙碌的街道，如今心里却是没了底。

　　龙洲路和325国道交界的交通灯下，三四辆摩托车组成了一支打工队伍，丈夫开车，妻子坐在后座。他们把工业用的塑料桶从中间挖了一个洞，里面放了最简单的被褥和衣物，架在车后。夫妻俩都穿着雨鞋，一为保暖，二为防雨，风尘仆仆地从家乡赶来顺德揾工。

　　在龙江前进会展中心门口等待拉客的阿亮早就预计到了这个结果。在民间的种种猜测中，正月十二是大批农民工来粤的时间——早于正月十五，晚于往年的初八、初九。这与许多工厂选择在这天开工不无关系。正月十二在农历上是难得的黄道吉日。

　　前进会展中心位于325国道与龙洲路、沙龙路的交汇处，是交通要塞。325国道往湛江方向，从广西来的农民工往往经此道从湛江进入广东。阿亮每天都守在这里等客，即使在春节也不例外。

　　从中午12时到第二天凌晨7时，但阿亮并不觉得辛苦，真正让他着急的是生意的好坏。前进会展中心和交通车站的客流明显比往年少了许多。今年也没有工厂老板来找阿亮包车送工人上班了。

　　去年还是“民工荒”，企业求工人，如今大多数工厂却选择谨慎招人，尽量将用工成本降至最低以渡难关。世事变迁，只有老板和工人，看似博弈的双方，如今却面临着共同的难题，有苦难言。

　　阳光晴好，在清脆响亮的鞭炮声中，许多工厂开工了。传说中能吓跑山精鬼怪、避邪去灾的鞭炮如今能否赶走金融危机的阴影？

　　佛山市家具行业协会秘书长张颖珐告诉记者：“往年如果工人初八初九没来上班，早就被开除了。而今年正月十二之前，龙江的家具业能顺利开工的企业不到三成。”东莞皮革鞋业协会副秘书长王灼良的统计和他不谋而合，“在我们协会160多个企业里，初八能开工的企业占1/3左右。”

　　谁在开工？何时开工？不能开工的企业各有各的故事，而能开工的企业又各自面临什么？

　　样本一：　转型之初恰遇危机之痛

　　龙江镇是顺德家具业厂房最为集中之地，我们进入了旺岗工业区。张贤才（化名）的家具厂静悄悄的，只能看到看门人的身影，员工宿舍楼零星挂着几件洗晒的衣服。张贤才整个人缩在皮椅里，把脚架在办公桌上，打着电话。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人。刚过去的春节，对他来说，“好难过”。

　　这天是正月十一。他打算在第二天开工，并且尽量压缩成本，以往两个人做的工作可以减到一个人完成，这也算优化产品线的一个过程，虽然是被迫的。

　　张贤才不担心没有工人，能留下来的都是做了八九年的熟练工人，和他感情很深。在经济困难的时候，这些工人成了工厂保持竞争力的法宝，不能割舍。

　　有的工厂在没有订单的情况下也坚持开工，目的只在于能把这些熟练工留下。哪怕只是最低工资标准，在难揾工的时日，对工人来说也是很有吸引力的选择。

　　一开工，工人底薪加上水电等，即使是中小企业，一天的成本最少也要五六万元。开还是不开，这是个问题。

　　其实，张贤才是转型比较早的精明商人，只是“运气不好”。有着创新冲动的他早已经开始尝试开拓内销市场，自创品牌，将企业内外销比例调整为7：3。

　　两年半时间他已经投入2000余万元培育市场、搭建渠道，然而，就在市场马上就要出现转机的时候，金融危机爆发了。大洋彼岸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张贤才被“套牢”了。

　　他的家具走的是高档路线，一套皮沙发，光成本就要15000元左右。美国消费市场的数据已经表明，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人们更偏爱物美价廉的物品。张贤才的家具属于奢侈品，“叫好不叫座”。

　　无法抽身，亦无法继续投入——在家具江湖摸爬滚打了20年的张贤才，面对着两难的痛苦抉择。

　　在中国市场被倡导多年却仍广泛缺失的诚信，在危机中被证明，并不是一句空话套话。凭着多年的良好信誉，张贤才将财产抵押给银行获得了贷款支持。工厂危机得到缓解，并且顺利开工。

　　张贤才的心态现在很平和，他决定暂时放缓高档品牌的建设，重拾中端产品以度过危机。然而，展厅里那美轮美奂、带着艺术气息的家具仍然是他心中的梦想，危机之后仍会继续。

　　样本二：　　逾期不报到会丢工作

　　华伦蒂诗家具有限公司总经理周振扬的日子要好过些。

　　他的工厂预期正月十二开工，并且如愿。大年初十，六成的工人已经到位。周振扬把时间“卡”得很死——如果逾期还没有报到，就可能失去工作机会。为了准时上班，他的工厂竟有一些来自重庆、贵州的工人不惜选择坐飞机赶过来。这是往年从来没有过的。

　　开工后，周振扬还打算继续招人，不过不招生产线上的工人，只招管理、研发、包装设计方面的人才，一切井井有条。

　　周振扬的好日子取决于及时的转型和适当的市场定位。华伦蒂诗主要做中高档床垫以及配套装饰，关键是产品价格大多数人都能够接受。

　　虽然有八成是做外销，但是周振扬瞄准的是新兴市场，比如东欧、中东、北非、南美等。找到这些市场空白，周振扬说要归功于他常出国，“能学会不少”。尽管去年下半年，欧美市场订单减少了两三成，周振扬今年开春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外界对于珠三角企业升级转型的呼声日甚一日。根据记者调查，相当一部分企业早就开始了自身的优化升级，从提高产品附加值、改进生产线到开拓新兴市场。

　　大规模的升级转型最早可以追溯到2007年年初，那时人民币升值、出口退税降低、劳动力成本上升，依赖外销市场的中小企业压力凸现，开始谋求他路，只是这一升级转型过程被金融危机打断——此时，外销市场萎靡，而内销市场尚未打开。

　　张颖珐告诉记者，以龙江家具为例，三分之一已转做内销市场，三分之一仍在继续供应国外订单，剩下三分之一兼做内外销。

　　“行业自主升级转型的几率不高。”十几年来，家具行业顺风顺水，订单源源不断。2000年以前是个神奇的时代，家具只要能做出来就能卖出去，而2000年以后，外销市场订单量突飞猛进。转型升级意味着在节能、工业化方面要加大投入，对于大多数中小企业来说，“没有必要”。

　　另外，做内销市场，更意味着从制造业向销售转型。“大家都这么想，但并不容易。”对于小企业来说，这是个危险的办法，风险大、投入大。

　　样本三：　　200人鞋企逆市开工

　　而富鹏鞋业总经理尹成全正发愁招不够人。

　　正月初八，这个只有两百多人的鞋企正式开工。订单已经排到了4月份，工人却差了60多个，与无单可做无法开工的企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使在行业内打拼多年人脉熟络，尹成全此时也没听说，还有哪家和“富鹏”规模类似的鞋厂能够开工。

　　规模小，以贴牌为生的小企业，是此次金融危机受冲击最大的“重灾区”。

　　没订单就不能开工，东莞今年的春天有点萧条。许多小鞋企悄悄地关门了，即使大鞋企，也鲜有能开足马力生产。据了解，一家龙头鞋企旗下4间工厂只开了一间。“有的厂子有订单，却在接单之前就把工人遣散了，开不了工；有的企业是没单做；还有的是接单接太多了，货款拖欠，原材料跟不上，被卡死了。”

　　相比之下，尹成全的日子让人羡慕。去年8月，他将工厂从鞋厂聚集的厚街镇迁到万江镇，并且扩充了1条生产线。当时金融危机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加上工厂搬迁，尹成全整整两个月没有单做，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危机显现，客户和工厂之间的角力也变得尖锐。“客户也要选择，市场还在，但是量减少了，这时，把订单给谁，就是问题。谁交货准时？谁的产品品质好？”尹成全远在加拿大的客户在经过谨慎的评估之后，选择了尹成全以及东莞另外两家工厂，而放弃了中山的2家鞋厂。

　　好事接踵而来。国内一些大型鞋业品牌也把部分订单转到了“富鹏”。尹成全预计，算上新增长的外销以及内销订单，今年销售额将增长20%。

　　而工厂也在选择客户。按照以往，尹成全与客户都是月结账款。从去年9月开始，尹成全要求客户先付三成订金，然后现金出货，皮鞋业务则要五成订金。“如果是老客户，可以20天结款。”

　　当记者离开时，在工厂机器的一片轰鸣作响中，尹成全说，他以后会注重内销市场，在适当的时候自创品牌，不过“这急不来”。

　　样本四：　　“家电下乡”成巨大利好

　　万和燃具是广东名牌，初八准时开工，没有小企业的困扰，却也有大企业的难题，然而信心十足。

　　刚刚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的“家电下乡”政策无疑是个巨大的利好刺激。庞大的农村市场敞开大门，等待家电品牌掘金。这一政策早就在我国部分地区开始试点，然而，无论决策者的初衷是否帮企业度过危机，此时推出都在客观上刺激了消费，并且极大地鼓舞了企业的信心。这让其他行业羡慕不已。

　　记者了解到，家具行业在积极建议是否能开展“家具下乡”，相关机构尚无回应。

　　“这一轮‘家电下乡’，燃具类还没开始招标，不过我们很有信心。”万和集团品牌管理部副部长李慧珍很肯定地说。

　　万和已经专门根据农村特点研究出了沼气燃气热水器、沼气燃气灶等。温家宝总理视察万和时，这一举措还得到了温总理的赞许。“即使没有金融危机，我们也一直在关注农村市场。”

　　然而，品牌得到市场承认需要过程，“家电下乡”实施后的实际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李慧珍说，家电业此次并未受很大冲击。“家电行业是外资进入最早、国内市场化程度最高、竞争最充分的行业。我们是在恶劣的环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有今天的局面）。”此时的金融危机，对于身经百战的家电业来说，可以泰然处之。

　　样本五：　　上游产业货款被拖

　　开车从亚洲国际家具材料交易中心门口走到尽头，要花上好长时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家具材料交易中心，位于325国道顺德龙江路段。这里集中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家具材料供应商，是家具行业的上游。

　　家具是下游产业，金融危机目前才影响到房地产业。如果住房交易量下降，家具销售量也会相应受到影响，而家具材料也会受到牵连。这似乎是一条没有人愿意看到却无法避免的链条。

　　钱江是亚洲国际副总经理，根据他的了解，材料上游供货已经受到影响。与生产商和销售商“先打款后交货”的方式不同，上游议价能力并不强，采购商的货款往往是月结、季结甚至年结。金融危机爆发后，资金链断裂，上游供应商被拖欠货款的情况比较严重。供应商尝试改变付款方式，然而多年形成的行业规则并不能迅速改变，何况激烈的竞争仍然存在，“如果要求先付款再发货，客户可能会去找别家”。

　　在这座庞大的交易市场里，50%的商户来自广东本地，其余50%来自浙江、江苏、福建、湖北、四川、河北等地。虽然无法清晰地了解每一家商户的生意情况，钱江还是组织商户举行了13次联谊座谈，并在年前开了联欢会鼓舞信心、表彰诚信经营。

　　对于钱江来说，今年的任务还很艰巨，也希望整个营业额增长超过35%，补上2008年欠下的增长。2008年，亚洲国际的成绩比预期目标差了30%。

　　“今年要和业主协商，至少上半年不能涨租金。”钱江说。

　　展望篇　　珠三角企业家的2009展望

　　五个样本，五种类型企业，五种表现，五种未来。记者连日来走访了珠三角十几家企业，让人意外的是，没有人着急得手足无措。客观来说，金融危机的影响不会在短期内消逝，他们对今年经济形势预测如何？又有什么展望？

　　今年3月份才是生死关头

　　东莞市皮革鞋业协会会长王胜培告诉记者，协会共有160余家会员单位，一半是本地企业，基本上都已经顺利开工，还剩下一两家准备在3月1日开工。

　　“金融危机对我们的影响并不算大。”协会副秘书长王灼良说，去年年底，许多企业都预计到今年年初的情况，把许多不着急交货的单挪到了节后生产。“但订单确实少了，很少有能排到4月份的。”而即将到来的3月份是很多鞋企的生死关头。往年，欧洲等地的订单习惯下在3月份。这时，对于鞋企来说，头等大事就是抢订单。

　　王胜培是协会会长，有自己的企业，然而危机来袭，协会的作用开始凸显。张颖珐也同意这一观点。为了应对材料价格浮动等不定因素的影响，鞋业协会组织20多家工厂实行联合采购，从化工原料胶水开始与上游供货商讨价还价。

　　“最重要的是心态。”王胜培一再强调。危机爆发后，企业能够忍受亏损的极限也一降再降。“以往即使亏本，也可以支持半年或几个月，现在往往两三个月就选择关门。”

　　在会员企业中，也有日子难过的，而订单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有的人挨个打电话给以往的客户，有的找到贸易公司，有的选择压缩利润空间微微降价，还有的找到王胜培和朋友，看能否有多余的订单分一杯羹。

　　王胜培自己也有两间工厂，一间已经顺利开工。由于信誉良好，他已经拿到了东莞市政府50万元贷款，这将帮助他降低成本，随之鞋的单价也可以适当下调。

　　订单少了，时间多了。鞋企老板们约在一起喝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外出度假的天数也增加了，唯一下降的是投资，现金为王，鞋企往往收缩战线，暂时不再扩张。“很多企业忙着开发设计，这样拿到订单的机会也会多些。”王灼良说。

　　没有乐观和悲观之分

　　张颖珐说，以往企业遇到困难，都可以通过完善资金链、调整产能、改进工艺来解决，然而，这次最特别的是，大环境不景气，购买力缺失，企业急也急不来。“对将来的预期，没有乐观和悲观之分。企业倒闭，越来越多的企业濒临生死边缘，这是必然的。环境转变，更需要健康的企业。”张颖珐预计，危机过后，至少15%的家具企业被淘汰。

　　周振扬说，现在企业“观望”的气氛浓厚。而在人们忙着应对危机的时候，也有企业趁机扩张布局。奥康鞋业国际研发中心总监顾枫说，奥康2009年力争30%增长，并且借机加大研发力度。过两天，他将前往西班牙等地和国际设计师商量合作。对于2009年的预期，顾枫并不乐观。“金融危机对外销市场的影响，今年才能真正表现出来，这种影响至少持续一年，我认为，2010年、2011年左右才会好转。”而奥康计划2010年上市，其旗下生物制药部分也打算上市。

　　去年年底，东莞乐凯安吉皮具总经理刘道松及时给他的员工们上了课。“现在每月1100元，顶得上过去1200元。”他加大了对员工的培训和关怀力度：报销火车票、设立夫妻房、公费旅游等，准备和员工共渡难关。“马上就要有一个几百万元的订单，是我们2008年新开发的客户。”

　　而钱江、张颖珐都在忙着筹备各自领域内的行业标准建立工作。“越在这个时候越需要企业团结起来，增强凝聚力。目前，企业最需要的是信心，对政府、对行业环境的信心。”

　　万和燃具在开发新兴市场，并准备进一步扩张。还有很多企业越在困难的时候越打广告，钱江说，这就像一个声明：告诉消费者，我这个企业还存在。

　　对于这场危机所带来的影响，一位采访对象的话让人印象深刻——就像一个人从阳光底下走进一间黑屋子，乍看觉得黑暗无比，时间长了，人们会慢慢适应看清周围，然后发现黑暗中也有零星点缀的亮色，寓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