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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吴江路

  一家名为“西北郎”的小烧烤店将和那些门前总是排着长队的小吃店们一起离开吴江路。市井气息终于让位时尚街区。

  王自文即将离开吴江路,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

  他和妻子罗云在这条路上已经有6年了,经营着一家名叫“西北郎”的烧烤店。

这是吴江路上很有知名度的烧烤店。一年四季,从早到晚,烧烤架前总是排着长队。这种“盛况”就算是在吴江路—上海最出名的小吃街—也并不多见。

  吴江路是上海最奇特的一条路,地处静安区,毗邻超级繁华的南京西路,被相交的石门一路分为东西两段。2000年改建完成后,东段成为小吃街,西段改成了休闲街。西段的改建很是彻底,拆旧建新,商铺和餐厅统一刷上青灰色外墙,规矩地伺立在道路两旁,与南京西路商圈中的高档写字楼、商场浑然一体。可东段的小吃街却依势而建,基本所有沿街民房都已转租为小吃铺,道路弯曲狭长,上海市井之气悠然可见。

  现在,这些都将消失。

  2009年1月底,距离春节不到一周。吴江路的东段,就在“西北郎”很近的地方,几家最先离开的餐厅和铺子,门面终于慢慢被泥砖封了起来,像一块块水泥膏药。这让从前一直人潮攒动的小吃街竟然多少露出一点衰败的痕迹。尽管“西北郎”的门前仍然夜夜排着长队,告别的日子却一天天逼近了。夫妻俩看着小吃街上迎风招展的横幅“感谢广大被动迁的居民对建设‘国际静安’的支持”,心中盘算着往后该怎么办。

  他们曾经期待这一次和以前一样:吴江路东段的拆迁传闻,已经传了数年了,却始终都没有下文。一直以来,王自文知道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但既然没有一个准确日期,那就无视它。

  这次看来不一样了。

  2008年夏天,红砖墙上的一纸拆迁告示打破了他们的“幻觉”。那一天,王自文大致看了一遍告示,走回店里,如常地张罗生意。然后慢慢感觉到了不同。搬迁是从石门一路、吴江路路口的一家店开始的,渐渐周边的店铺一家接一家离开。“西北郎”附近的小店几乎全都订下了搬迁的时间。王自文没办法期待奇迹。

  从告示贴出来之后,他前后看过四五家铺面,打算为西北郎找个新地方。但看来看去,没有一个铺面能令他满意。比如有家门面虽然离吴江路不远,但附近餐饮不成气候;另外一家门面虽然是在餐饮街内,但那条街在市区边缘,人流量又不够多。在吴江路小吃街做过生意,很难迁就别处:地理位置、交通条件、人流量以及知名度,先天条件与后天时运赋予了吴江路一切优势。这样的小吃街,在上海仅此一条。

  “所以我们不想走,做生意最怕不稳定。”罗云不乐意,却又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闷闷地说:“也许不用那么早搬呢。”

  西北郎的店铺租约上写明了“租约到期日”—房屋拆迁时。有资格跟开发商谈判的是这间店铺的房东,一旦房东同意了开发商的条件,西北郎就得无条件离开,得不到任何补偿。

  王自文是在2002年来到吴江路的。之前他和妻子 >>罗云在城市的另一头卖烧烤,铺子靠近一所学校,学生们捧场,生意还算不错。他并不知道在上海市中心有一条小吃街,只是一次偶然坐车途经此地,吴江路东段的市井气在眼前一晃而过。王自文赶忙下车折回。

  这条小路上,吃客们摩肩接踵、熙来攘往,油渍在地面上已经日夜不停地堆积了两年。王自文越看越兴奋,当晚回家就和妻子商量:搬家吧!罗云想起6年前搬家时的心情,兴奋中略带不安。那晚丈夫回家,一番描述,绘声绘色,罗云听后不信:上海市中心哪会有这样一条小吃街,那里可是最时髦的地方。

  夫妻俩再次来到吴江路,罗云看见小吃街的景象,自家铺子边上那所学校下课后的人潮瞬间就被比下去了,“做餐饮要的就是人气啊。”

  王自文很快在小吃街上寻到一个铺位,五六平米的空间,也就够安置一台烧烤架。这次租铺搬家,耗尽了他们大部分积蓄。罗云有些不安:当年从安徽跑来上海是冒险,接着从厂里辞职跑去大街上摆小吃摊是冒险,现在倾囊去争吴江路上的方寸之地,还是冒险。

  妻子罗云眼中的冒险,在王自文看来,却是一次绝对正确的选择。因为他当时就看好了,小吃街地处市中心,地铁二号线石门路站(现改名“南京西路”站)的出站口就在吴江路上,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无可挑剔,方便慕名而来的吃客。从趋势上看,随着梅陇镇广场、中信泰富等几座写字楼的成熟,以及恒隆广场的竣工,进出这些大楼的人流量每一天都在增加。他们需要吃饭,但是当时的南京西路上餐饮业并不发达,适合上班族的简餐并不多见。所有这些,王自文都观察过了。

  吴江路东段的小吃街上,就此出现了一家极小的烧烤铺“西北郎”。

  西北郎搬到吴江路时,小吃街上已有几家烧烤店。在同业竞争中,西北郎初来乍到没有优势,经营状况平淡。数月之后,西北郎开始拥有自己的熟客了。罗云说,烧烤看似简单,其中讲究颇多。原料用得不好,调料配得不对,烤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好吃。

  6年里,西北郎在吴江路小吃街挪了两次位置。员工数量从最初的一人增加到现在的十多人,店铺面积也增加到了20平方米。烤架放在店外,食客们排着长队,罗云记录下每位客人的需要,收钱下单,两名工人依着单子埋头烧烤。客人拿到食物,可以边走边吃,也可以走进店堂内吃。店内墙上挂着几幅照片,是某个美食节目的主持人采访王自文的画面。

  现在的店面,月租3万多。签订合同是在两年前,夫妻俩搬入新店铺时,没有不安,“对吴江路已经心里有底了。”罗云说。这份“心里有底”,促使王自文和房东签订租约时,将租期确定为“直到房屋拆迁”。

  现在他们却“心里没底”。

  “改建后我打算回来。”王自文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干脆不走了。他计划在吴江路附近找个店铺临时过渡一年半载,等小吃街改建完了,再搬回来。

  可前提是他必须能在附近找到店铺过渡。基于静安区整体规划,南京西路周边的沿街商铺,不可能容得下一家油烟能弥漫到大街上的烧烤店。另外,根据规划,吴江路东段以南的大片区域将建成商务楼群,因而这条小吃街被改建成休闲街后,硬件标准低不了。如同吴江路西段,经过2007年再度改造后,新入主的都是咖啡店、餐饮连锁店和品牌专卖店,原本在西段上经营多年的大众餐厅和商铺都没能回来。

  “我算过了,同样大小的店铺,月租超过5万,就不能做,除非我们涨价,但烧烤不能随便涨价,贵了客人不接受。”罗云说。

  10元一串的鸡翅,人们可以乐滋滋地站在路边啃,但若让他们坐在装修时尚的西北郎里,吃着20元一串的鸡翅,客人们不见得能捧这个场。

  最让夫妻俩担心的是,西北郎这个品牌以后说不定就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西北郎在上海可不止吴江路一家。最初是王自文加盟了虹口区的西北郎,3年多前解除关系,西北郎的名字虽然保留着可以使用,但彼此之间并无关系。食客们不管这些,事实上大多数人还以为这些西北郎烧烤店是同一个老板。在餐饮指南类的网站上,关于西北郎的评论,说的都是西北郎虹口店或西北郎吴江路店。如果西北郎离开吴江路,搬去偏远的地方,难保不会有一部分老顾客选择其他西北郎。

  罗云不想失去这些老顾客。虽然有时候老顾客半夜跑来吴江路,央求已经灭了烤架准备打烊的王自文再烤几串肉时,罗云会因疲惫而多少有一丝丝不快,但若真的失去这些客人,却会让她“感到绝望”。

  他们的种种感受都无法影响到吴江路改造的进行。小吃街以南原本是一整片石库门社区,被夷为平地已将近一年,目前正如火如荼地建设商务楼群。静安区相关规划已经确定,作为配套的吴江路东段将在2009年内完成全部拆迁。

  王自文和罗云清楚这些—红砖墙上的告示里,都写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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