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资医院身份困局

　　台资医院进入内地已有四年，当时很多人惊呼“鲶鱼来了”。谁能想到，这些“鲶鱼”自身生存还有一堆问题：税率、地域、医保、信任度医改能给它们带来改变么？

　　2009年1月21日，一个厦门长庚医院行政中心特别助理何国豪和湖南旺旺医院院长李永国预想中的“好日子”，到底变成了一个失望的日子。

　　这一天，国务院通过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医改方案。只是，新一轮医改并没有针对营利性医院和公立医院之间的不平等地位做出任何突破性解释。这意味着，对这两家台资医院来说，开张以来一直遇到的各类问题依然无法解决。

　　兴奋的媒体开始大幅报道新医改要点，相比之下，几家台资医院的管理层却显得有些波澜不惊。厦门长庚甚至都没有像往常一样针对重大政策在院内安排会议讨论此事，何国豪刚刚抽出时间回了趟台湾，李永国那几天则在专心参加政协会议。

　　医改方案中，与台资医院唯一稍显密切的举措是，它们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公立医院15%药品加成将被取消。这一点可能会对厦门长庚有所影响。“尽管目前我们还没有收到确切消息，但最终是否比照公立医院标准做出相应变化，我们会遵守物价局规定。”何国豪言辞谨慎。

　　在此之前， 当地物价局允许厦门长庚医院在药品成本基础上加上一定管理费用，只是该费用额度必须比照公立医院，控制在“15%药品加成”这一范围之内。但是，一旦新医改要求调整加成，厦门长庚医院由于身处营利性医院尴尬地位，并不能保证获得和公立医院同样的政府补贴。

　　“私立医院应该没有补贴。”李永国推测说。旺旺医院最初希望药品供应商去掉回扣，以更低价格卖药给他们，他们再按国家最高限价卖给患者。但这个理想遇到了现实中的麻烦。医院越来越难买到低成本的药。当供应商和其他医院形成了价格利益联盟时，没有人愿意低价卖药给旺旺。

　　“营利性医院”，这个定位是李永国最大的心病。他所在的旺旺医院必须像公司一样运营，同时公立医院的职责却一点不少。现在，旺旺医院承担了比公立医院沉重得多的税赋和成本：水电费不是比照公共事业，而是按餐饮、歌舞厅等服务行业征收。同样一吨水，公立医院付费低于1元，旺旺需要支付3.4元。在三鹿奶粉事件中，旺旺接治的儿童患者直接成本为每人66元，政府每人补贴30元。即便这样，旺旺每接治一名患者，仍须缴纳5%营业税。

　　旺旺医院于2005年8月8日成功抢到医院设立执照，2008年8月1日，旺旺医院必须开缴营业税（免营业税优惠以三年为期）。这令李永国觉得不太公平—公立医院可不需要承担此项税额。而且，因为公立医院常常为大学附属医院，一些医疗设备进口可以享受“科学研究和教学用品免征进口税”规定。

　　“好贵！”厦门长庚医院医务长李弘毅发现，“只要是进口仪器，我们缴过关税后的价格，很多是在台湾购买价格的2至3倍。”何国豪现在最期待政府能够给予医院更多优惠。“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家医院。”

　　长庚医院在台湾是岛内最赚钱的医疗体系，可是这家著名的台湾医院在内地的发展并不十分顺利。长庚在台湾拥有7家分院，隶属于“经营之神”王永庆的台塑集团。台湾林口总院（位于台湾省桃园县，台北市附近）急诊大厅面积约为厦门长庚的四五倍，由于名气大，病人多，医生也总是非常忙碌—这种忙碌颇让厦门长庚的医生们羡慕。开 张已有一年，厦门长庚规划的挂号台只开放一半就足以应对每日求医的病患。

　　长庚医院将台塑在内地的医院申办进程称作“为董事长圆梦”—王永庆一直希望在内地开办医疗机构，2002年至2005年，他相继看中北京、福州、厦门、洛阳和郑州，最终只有侨乡厦门的项目获得批准。

　　厦门长庚由台塑与厦门海沧公用事业投资公司合资，选定的地皮在厦门市海沧区，距漳州40公里，离泉州100公里。在拥有1600万人口的厦漳泉地区，医疗水平最高的就是厦门。另两个城市的人若到厦门就医，必然要经过长庚医院。看上去商机无限，可是等到医院营运起来，地域却成为令台资医院头痛的事情。面对这家开在离厦门中心区车程至少要20分钟的医院，一些没有私家车的厦门人在选择就医时多少有些犹豫。

　　台湾长庚基本也都开在郊区。规模与厦门长庚相近的嘉义长庚于2001年12月开业，2006年开始小有盈利。5年间周边饭店、旅馆逐渐开张，医院附近慢慢形成社区。可是在厦门长庚外现在只有3条公交线路。除了这3条线，你要么定点等候每小时一班的医院接驳车，要么只能打车。湖南旺旺医院位置没有这么偏，可也只是东二环外的城乡结合部。

　　在台湾，台塑专门成立汎航通运公司，负责在北部几家长庚医院之间的接驳车业务。这家公司目前在台北、林口、基隆、桃园、中坜之间形成五条线路，作为客运公司独立营运，自负盈亏。遗憾的是，由于政策原因，厦门长庚接驳车至今无法自设站牌。

　　在长庚医院谋划布局的同时，众多台资大鳄也纷纷进入内地医疗市场。联新集团涉足上海、旺旺锁定长沙，布局数年的明基则选在南京和苏州，桃园敏盛体系前进河南。算起来，台资医院进入内地已有4年，当时很多人惊呼“鲶鱼来了”，他们期待这些台资医院能给内地医疗系统带来鲶鱼效应。无奈这些“鲶鱼”本身生存还有一堆问题。厦门长庚医院与旺旺医院至今都没有盈利，因此还不用负担30%的盈利事业所得税，这或许是它们目前唯一庆幸的事情。

　　台湾实行“全民健保政策”，由于对民众保障面太广，一些资源浪费本应由政府承担，实际操作中，很大一部分成本消耗都由医院吸收。内地的医保与此不同，医保的负责范围没有那么广，相应的，对医院产生的负担就不如台湾重。这种不同令台资医院非常热衷于申请内地医保资质，希望能把内地医保病人拉到自己这里接受治疗。

　　在来厦门长庚任职之前，已在台塑系统拥有37年工作经验的何国豪很看好内地的医保制度。因为医保可以带来对价格敏感的病人，对医院口碑也是提升，但是何国豪对医保的美好愿景在厦门长庚成立的第一年并没有实现。厦门长庚必须于正式开业运行一年后才可以申请医保，即使这些医保资质已于2008年10月获得批文，厦门长庚仍然不得不等到2009年1月才正式开通医保通道。这次医保通道开通为医院带来了住院病人数量的增加。2009年1月1日之前，仅有40床左右病人入住；1月中旬，住院病人数量超过100人。

　　旺旺医院在医保申请批复上要顺利许多。不过，旺旺医院遇到了和所有台资医院同样的信任危机。院长李永国的上一份工作是湖南湘雅医院副院长，即使在收入、地位上并没有明显变化，他仍然觉得会在心理上有所落差，“和很多大医院还是没法比”。厦门长庚的台籍支援医师李弘毅同时是整形美容外科主任，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病人坚持在手术前要他揭下口罩，确认真的是由他主刀。

　　厦门长庚和旺旺医院只能一边对外界宣称它们的平价理念，一边招募人才，以扩大医院知名度。长庚曾经推出过轰轰烈烈的“高薪聘医”政策，但是按照血液肿瘤科主任张述的说法，他的年薪也不到20万。张述不是厦门人，他在医院附近租住了一套房子，医院并没有帮他报销房租。目前厦门长庚很大程度上依靠台籍医生支持，旺旺医院则有一半医生从湖南本地著名医院湘雅医院挖来。

　　在何国豪眼里，几年来台资医院已经给内地医疗界带来了不一样的经营理念。可他现在还在为很基本的身份问题困扰。“医改？我期待，也一定全力配合。”何国豪说。李永国则犹豫了一下：“不管我期不期待，医改都会来。我更期待一个公平的生存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