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义工”林天福：香港未来是中国、亚洲CBD

　　专访香港贸易发展局总裁林天福

　　张庭宾

　　4月28日，一位来自中国北方大连的商人在香港国际会议展览中心的一个角落里抱怨。

　　受金融危机影响，这位商人想多开发一些欧美客户，今年第一次来参加这个号称全球最大的礼品展。

但参展者如过江之鲫，加之先来后到的规则，他只能被挤到最边缘的角落，这里的人流比较冷清，能走到这里的人脚也要累断了，他很担心这次香港之行会失落而归。

　　我们把他的这个困扰带给了这次会展的主办者——香港贸易发展局总裁林天福，他说只能抱歉，但明年会好一点，因为他们刚刚投资14亿港元的三期工程马上可以使用，有2万平方米。在他的眼中，香港会展业没有金融危机。

　　今年51岁的林天福说话思路清晰而温和，是一位儒雅之士，——他的气质和香港给人的一般印象——一个高效而急躁、贪婪而活跃的大都市差别太大了。在交谈了近两个小时后，笔者自认为找到了原因——贸发局是香港的一个“准社会主义”的机构，你甚至可以称之为“乌托邦”，林天福就是这个“乌托邦”的精神领袖。

　　在香港贸发局面对维多利亚湾优美风景的会客厅里，林天福先生接受了包括CBN记者在内的内地记者团的专访。

　　为社会服务好了

　　赚钱是个结果

　　问：现在有一种声音认为，随着内地大都市的发展，香港的金融贸易中心的地位会下降，会被边缘化；另一种看法认为，随着欧美衰落，亚洲，特别是中国崛起，香港以其自由贸易港和货币自由兑换的优势，会再上一个台阶，成为东方的纽约，你怎么看？

　　林天福：有人对香港的未来比较担心，我不同意。世界经济的大趋势是亚洲相对崛起，而欧美相对衰落。世界会形成美元、欧元和人民币的三大货币区。香港的位置得天独厚，在亚洲的中心，居于北亚、东南亚和印度的中心地带。背后又依托内地。它完全可以成为中国的CBD和亚洲的CBD。我认为香港正迎来另一个新的发展上升周期。现在有人认为香港边缘化了，那是不了解香港，也不了解中国和亚洲的新趋势。

　　问：香港贸发局是一个半官方、半民间的机构；又是半公益、半营利的模式，它是怎样形成的？

　　林天福：香港贸发局1966年成立的时候，主要定位为香港本地工厂的贸易发展服务，但现在香港已经没有工厂，都搬到深圳去了，那我们做什么呢？内地有句话叫“两头在外”，贸发局的主要工作就是服务在外的“两头”，支持金融、物流、设计、中介等与生产相关的服务业。现在贸发局已经成为全球实力最雄厚的展览主办机构之一。香港也发展成了亚洲的“会展之都”。

　　贸发局的独特模式源于香港的小政府、大市场。政府能不管的尽量不管，即使插手也按市场模式，所有行为都有法律规则，没法则没权。

　　当初，香港想帮助中小企业发展，但又想尽量不影响自由经济运作。香港的市场很小，依赖欧美，企业也小，没有扶持的话，单打独斗开拓国际市场没有机会。这就需要有专业团队扩大香港经济影响力——把香港的企业推广到世界；把世界企业引入香港。

　　于是，我们把中小企业结合到一起，由贸发局的专业团队做开拓外部市场的先驱、排头兵。我们把市场打开了，就退出了。几十年积累下来，我们对全世界市场都很了解，有着完善的推广网络，为企业提供了大量的市场信息。

　　我们另外一个任务是为香港塑造鲜明的国际形象。突出香港的整体形象，这样所有的香港企业都会受益。我们不会把自己关在香港这个小地方，要把香港变成全世界的一部分。

　　贸发局的工作非常务实，更实在地为企业提供机会。一年要办400多项会展等活动，接待1000多个团来香港，促进了香港的贸易发展，现在香港一年的外贸额7500亿美元，是香港GDP的约3.5倍。

　　问：那你们与香港特区政府和立法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林天福：我们不会受到政府规条约束，不以营利为目标。我们每年向立法会和香港特首提供一份报告，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没有问过我一个问题。

　　我们与政府相对独立，和企业的关系很紧密，我们成立了十几个咨询委员会，大多都是企业代表。他们每年都会把要求提出来，不同的行业都提出来以后，我们未来一两年整体的发展蓝本就有了。

　　我们的行为虽然不受政府约束，但我们会受企业约束，如果我们搞的活动不受欢迎，企业都不参加，我们就有压力要改进。

　　问：你们在财务上与政府是怎样的关系，如果你们赚钱了怎么处理，向谁负责？

　　林天福：贸发局总裁由特首任命、理事会通过，理事会由企业代表组成，也有政府的代表。我们的钱并非完全是政府拨款。如果都是政府拨款，就会受制于政府。比如现在经济差，政府财政困难，又会优先考虑民生和教育等，贸易发展方面就会减少拨款。而恰恰是在经济越差的时候，贸易发展越要积极推动，它的作用越大。我们财务独立，也有盈余，就会比较主动。

　　也就是说，财务独立了，行事才能独立。我们的财务来源中，一开始从出口中加税0.025%提取，现在这笔钱占我们财政来源的20%，其他就是靠我们做会展等活动的收费。

　　我们做展会收费很低，但一定会收，因为收费就是一个重要的监督，也可以设一定参与门槛减少不必要的浪费；另外企业花钱参加展会了，如果做得不好，它就可以向媒体、政府，甚至立法会投诉，或者它下次就不来了，这对我们是很好的鞭策。

　　现在贸发局已经有好的盈余，一年有16亿港元的服务收费。贸发局不以赚钱为目的，但做得好会有很大盈余。这样我们做事就会把握机会，就像会展中心的三期工程14亿港元，我们自己就可以掏钱。

　　我们这种模式在内地很少，在全世界也不多，但做好不容易，香港由立法机构决定成立的组织有400多家，但也很少运作到这个水平的。

　　想发财的人

　　不要到贸发局来工作

　　问：这种半公益的组织，有点像内地集体所有制的企业，没有明确的个人所有者，也就不会有商业利润的分红，那你们如何留住需要的人才，和香港的金融机构竞争？

　　林天福：人的素质很重要。一开始一定要找对人，他想为企业想为香港做事。要想发财的人不要来，去找投资银行。

　　问：这有点香港式“社会主义”的味道了，那你们怎么考核员工呢？有盈利指标吗？

　　林天福：对内，我们没有盈利的硬任务。但自己有一套考量方法，比如做会展，每年参展的买家数量跌了，向有关人员问责，赚再多的钱也没用；如果买家很多，但是国际化不够，也向他们问责。我们的硬性指标与赚钱无关。活动成功了，赚钱只是一个结果。

　　问：你这个总裁有点像“超级义工”，问题是你有这个兴趣和觉悟，但是，如果你离开了，外边来一个总裁，贸发局如何保障坚持这种非营利性公共服务的原则？

　　林天福：我在贸发局23年了，当总裁5年，我的风格就是现在贸发局的风格。贸发局在做事方向、作风、文化与别人不一样。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氛围。即使外面来了总裁，也会慢慢被我们的文化价值观所改变。这就像强大的中国古代汉文化，外族的人来做了皇帝，慢慢也会被同化，被融合了。

　　问：听说阿里巴巴曾找你们合作，但你们后来拒绝了。后来阿里巴巴上市，价格很高，你们有没有后悔没赚到这一大笔钱？

　　林天福：赚钱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当时与阿里巴巴没有谈成合作，是因为我们希望是一些资源，他们有，我们没有，不过我们没有找到这种因素，也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当然将来他们如果有了我们没有的资源，还是有机会合作的。

　　帮助香港成为全球商品采购和贸易中心

　　问：现在贸发局的模式已经相当成熟了，将来还有什么创新发展的空间吗？

　　林天福：下一步，我们想帮助香港企业价值链进一步提升。比如香港企业到内地销售打品牌，3年前他们曾很犹豫。现在欧美市场不行了，他们很急切进入内地。未来3年，我们就要加大推广力度。我们已经到武汉、广州等地推广了，这个方法与香港办展会就不一样了，我们要直接面对消费者，主动针对内地老百姓开发设计产品，努力进入内地百货公司。

　　香港小企业想独力进入内地百货公司很难，内地销售商对它们也不熟悉。我们就把香港会展中心的“设计廊”模式引入内地。设计廊是把香港会展中心的最好地带，以很低的成本给香港本土的设计师展示产品，试验市场反应。今年6月，我们还会把这种模式推广到香港机场和北京的东方广场。我们会请内地百货公司的老板来现场看，如果一些产品一两年后成熟了，进入了内地商场，它们就从设计廊中退出来，我们再从香港引进新人新设计。

　　我们在香港的展览也有新的思路，我们展览中心三期扩张了2万平方米，我们要充分利用展览，帮助香港成为中国的CBD、亚洲的CBD，成为全球的采购和贸易中心。比如我们新搞的红酒展，香港没有一家红酒企业，但全球来了250多家，这就是推广平台的威力。今年8月，还要第一次搞茶叶展览。

　　问：那就变成了一个国际的商品采购中心了，如果人民币将来国际化了，内地暂时还不能放开人民币自由兑换，那香港就有机会成为国际采购中心，不光是美元、港币交易，还有人民币交易。你觉得香港怎样抓住这个机会？

　　林天福：我们要把贸易发展的涵义扩大为广义的，比如说，内地百货公司要到欧洲去找产品，就比较困难，我们就把有需求的内地公司和香港的百货公司一起聚合起来，一起去欧洲找品牌，可以很快谈成。

　　在环保方面也可以这么做，日本的环保产业很发达，而内地也有需求，但双方要建立信任关系比较困难，而与香港贸发局和香港公司合作，就可以解决知识产权等方面的疑虑。

　　香港未来的发展空间很大，在吸引外资、技术、服务和品牌的贸易方面，香港有很大潜力。我对香港未来的经济发展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