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彬：激活消费需先解决老百姓的后顾之忧

　　2009陆家嘴论坛主题是“全球化时代的金融发展与经济增长”。就如何正确吸取金融危机的教训、怎样加固其金融体系以及金融如何更好地促进经济持续增长，103位嘉宾展开广泛的讨论。

　　搜狐财经在论坛现场专访了复旦大学金融研究院陈学彬教授。

　　搜狐财经：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进入搜狐网陆家嘴金融论坛专访间。

　　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积累 最终导致全球金融危机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的邀请到复旦大学金融研究学院常务副院长陈学彬先生。陈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能做客我们的专访间！

　　金融经济危机发生已经很长时间了，各国经济都出现了相应的下滑，中国也受到了很大的牵连，对于这次经济危机，您觉得它是一次周期性的波动性经济危机还是资本主义经济模式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的产物呢？

　　陈学彬：从全球来讲的话，金融危机的爆发，既有主观的原因也有客观的原因。主观原因来讲，美国等发达国家在金融创新的同时，忽略了金融监管，从而过渡地追求高风险的一些行业或者产品的创新以及盈利，最后导致风险集聚过渡，引发了这种危机。

　　从经济周期性的角度来讲的话，可能是由于世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积累起来的的一些问题，最终导致了经济危机的爆发。

　　虽然它是在美国爆发，但是它会迅速地波及到全世界，它不像亚洲金融危机，主要影响就是在亚洲地区，这次影响的是全世界。就是说，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已经受到了冲击，所以，这次危机，不仅仅是一个金融的问题，它实际上是整个的经济体系都受到影响了。

　　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对中国不适用

　　搜狐财经：依靠美国经济复苏带动中国的经济发展的这种传统的路径是不是已经不可持续了，一定要改一下其他的发展方法了？

　　陈学彬：对的，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经济获得了高速的发展，年均增长接近10%，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中国的经济水平有了一些提高，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改革开放的初期，我们就是希望能够通过对外开放，引进技术、引进资金，同时，我们自己的产业的发展，是用以换取外汇，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来推动我们的发展，这个方面的确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的。

　　但是，这种出口导向型的经济模式也存在很多的局限。一个局限就是，它对国际市场过多地依赖，一个是原材料的依赖，我们人均资源非常稀少，我们大量进口矿石，在资源波动的情况下，企业的发展受到很大的制约，受到的损失也是很大的。

　　第二个方面的依赖，就是对市场的依赖，这次危机中间，发达国家的需求大幅下降以后，导致了许多国家的产品出口受到很大的制约，中国的产品出口也是大幅度地下降。大幅度的下降主要原因，就是我们对国际市场过多地依赖。

　　事实上，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对于小国来讲，促进其工业化的进程是容易的。比如我们只有1000万人口，我们人均GDP增加1000美元的话，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销售我们20多美元的产品，就可以实现我们的目标。

　　而我们是一个人口大国，有13亿人口，我们有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口，让世界上四分之三的人口去销售我们多少的产品？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所以它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这几年，我们看到中国一直受到世界其他国家跟我们的贸易纠纷、摩擦、制裁等等。这就是说，在世界经济比较好的时候，矛盾不突出，一旦世界经济遇到危机的时候，矛盾就突出出来。

　　中国不改变增长模式 就等于永远给美国人打工

　　搜狐财经：贸易保护主义的倾向又开始抬头？

　　陈学彬：对，在危机的时候，贸易保护主义肯定会抬头的，使我们受到很大的冲击和影响。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的目的是要使全体人民的生活水平能够随着经济增长而同步的增长，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最终的目的。

　　但是呢，我们这个出口导向型经济，它生产出来的产品，都走向国外。这种大量的出口，确实赚取了大量的外汇，也解决了一定的就业，但不利的地方是什么？我们的出口中，很多是劳动密集型的、低附加值的，是没有品牌的，是贴牌的。我们的劳动力获得的报酬很低。

　　搜狐财经：现在这个理论已经被很多的国家否定了。

　　陈学彬：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永远生产这种劳动密集型的低附加值的产品。美国永远都是高附加值的，我们永远会给美国人打工。永远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我们赚了外汇，那么这个外汇是靠什么来的，是靠我们大量的产品，换了美国的纸币，这个纸币代表着什么？如果代表着财富，我们可以用它买很多其他的我们需要的产品，但是呢，现在我们却没有买我们需要的产品，而是把它又投回美国或是其他的国家，这些资本投回去以后，美元贬值了，美国企业发生的危机，最后导致的损失，却都让我们来承担。实际上我们的财富在不断地缩水。比如说，我们最终的居民消费占GDP的比重，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这个指标表明我们取得的GDP能在多大程度上提高我们人民的生活。在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这个比例占到GDP的50%左右，现在却只占到35%左右。

　　老百姓真正富起来 国家才能够真正强大

　　搜狐财经：您的意思，我们应该改变这种国富民穷的状态，实际上应该是国富民富。

　　陈学彬：对，只有老百姓真正的富起来，这个国家才能够真正的强大。如果我们的消费越来越低，所占GDP的比重越来越低的话，比如刚才说的，从50%降到35%，已经下降了1/3，也就是我们的GDP看上去有9%多的增长，但是我们老百姓消费增长的话只有6%左右。

　　搜狐财经：其实我们不应该单纯的追求GDP数字而单纯靠投资拉动经济，而应该真正的想办法，如何真正的拉动内需，提高老百姓的收入，然后追求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政府投资拉动不能持续 拉动消费要靠民间资金

　　陈学彬：对的，这个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在这个危机的冲击下，我们出口下降了以后，那我们的对策是什么？

　　首先是我们要扩大内需，出口出不去了，我们要扩大内需。我们这个内需是扩大什么样的内需？内需有三个方面，一个居民消费、一个是政府的消费、一个是投资。那么外需那是出口。

　　好，这次4万亿的投资，4万亿的刺激经济的计划，我觉得很及时，通过这些计划的刺激，令我们国家比欧美国家能够率先的走出可能极具下滑的趋势，我们能够比较快的止跌。

　　我们先不要说它反弹，至少是止跌了。但是，里面也存在一些问题，就是说我们拿这些投资做什么？我们的目的还是要创造生产？我们创造这个生产以后，目的又是什么？我认为，还是要围绕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来做些事情。说你这种投资拉动有多大的持续力呢？国家不可能一直是财政拿出那么多钱的。

　　搜狐财经：如果这些投资不能带动民间资金的话，其实起不到很大的效果。

　　陈学彬：对。我们看统计数字，它主要是中央投资增加，是国有企业投资增加，而民间的投资少。另一方面，投资的方向上，主要集中于所谓的“铁公基”上面，的确，铁路、公路、基础设施，这些项目的建设必要的，但是呢，我们同样要清楚，目前制约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的最大因素是什么，不是投资而是消费。而消费一直在持续下滑，为什么会这样下滑？我们该如何解决它？

　　搜狐财经：对，国家在这方面也出台了一些很不错的措施，比如说金融消费公司啊、发购物券等，但是，为什么感觉效果还不是特别明显呢？

　　陈学彬：这里牵涉到一个消费是由什么来决定的问题。早期的凯恩斯理论，就是说消费是由收入决定的，只要增加收入，就可以增加支出。其实，这个观点是片面的，要知道，这个收入不是一次性的收入，不是短期的收入，而是长期的收入。只有长期的收入增加了，居民的消费才可以持续性增长。

　　从居民生命周期的角度考虑，人不是只活一天两天，是活一辈子，他不仅要自己活一辈子，还要考虑家庭子孙。就是说，这个生命周期里面，我的收入怎么样，我的支出就会怎么样，是通盘考虑，他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有钱就花了，明天做什么，明天我们不吃饭了？目前就是这个问题。很多人总在问题，居民存款这么多，怎么不消费啊？问题就出在居民没有长期可增长的收入做保证。

　　搜狐财经：没有保障。

　　陈学彬：对，居民的后顾之忧没有解决。一个事业、一个医保、一个养老，一个教育，还有一个就是住房。这些问题都制约着居民的消费。在计划经济的时候，这些是由政府保障的，尽管水平比较低，但是它还是有保障的。这种大锅饭是不好，我们应该让它市场化，这个方向是对的。

　　搜狐财经：有点过头了是吗？

　　陈学彬：不是过头了，这个牵涉到国民收入再分配的问题。也就是一个蛋糕怎么切的问题。总GDP里面，我们分多少是政府的，多少是居民的、多少是再用来积累的、多少用来消费的。这些分配当中，以前的事业、医疗、住房、教育等等，是由政府来办，当然这个钱首先是分配给政府的，政府拿到这些钱以后，再解决这些问题，这是一种方式。

　　居民收入的增长远远赶不上税收的增长

　　另外一种方式就是说我们把这些事情让老百姓自己承担一些，那么可以的，但是呢，国民收入里面要把相应的钱分给老百姓，老百姓就可以去做这些事。

　　我们来看看居民人均收入的增长以及税收的增长，30年来，居民人均收入——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的统计数据——增长都是5倍多，两个基本上差不多。但是呢，税收增长却达到了60多倍。60多倍，扣除掉人口增长的因素，也相当于增长了40多倍。一个是40多倍，一个是增长了5倍，从这个差距就可以看到，这个蛋糕里面，政府拿的比例越来越大，老百姓拿的这块比例越来越小。政府拿的比例大，也是可以的，那你就多做事啊，你应该把医疗保险、社保做好就可以的。你又没有做好，你拿的钱却越来越大，那么你这些钱就应该相应的返给老百姓，这就是说，私权与财权，没有很好的对应起来，老百姓自己做的事越来越多，但是他们分的钱的总量是增加了，但是它占的比重是没有相应的增长。

　　进而成为制约整个消费上不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另外就是说，钱集中到政府手里，它是不是把事情做得好？

　　搜狐财经：它是不是很有效？

　　陈学彬：政府把钱都集中起来好做事。我们这次应对经济危机，中国比美国、欧洲做的好，就是因为政府有钱，特别是有那么多的外汇储备，财政收入也这么大，而赤字少，我们要投资，有钱，可以马上做积极的事情。

　　但是它也有消极的方面，政府做事比较多，就有产生两个问题，一个就是，在由少数人进行大量的决策的过程中，可能存在认识上的偏差，出现主观的失误。第二个方面，就是主观的原因了。这些官员手里面掌握的资源越多，对于一心为公的官员，会受限客观的能力，从而可能做错事。而对于用公私为利谋利者，那么这会导致很多的错误。

　　搜狐财经：现在，虽然中国人的内需还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平，但全世界都在盯着庞大的中国市场，对于中国企业而言，是否也要转换思路？

　　陈学彬：对，企业必须要转变思路，以前我们眼光盯着外面，我们认为中国人没钱，你东西卖不出去。

　　做企业应该把眼光盯在国内 特别是落后地区的需求

　　搜狐财经：现在全世界都认为中国有钱，都来做中国的生意？

　　陈学彬：对，你不要把眼光盯在国外，你要盯着国内。从企业的角度来讲，我们国家现在做的十大产业振兴规划，就是要调整企业的产业结构以及企业的产品结构。它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个方面要提高中国企业对外的竞争力，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我们还应该调整的就是怎么样把眼光放在国内，特别对于是农村、中西部落后地区，如何满足他们的产品需求，你要注重这些开发。

　　从这个方面来讲，一个方面是企业要转换他们的这种经济增长的模式，另外一方面，我们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收入水平，发展他们的经济。所以说，我觉得要对农村、对中西部地区加大投入和支持力度，帮助他们的发展。这种发展，反过来会有助于东部经济的发展。

　　具体该如何做呢？先说农村。我们知道，按照统计来讲的话，农村人口有7亿多，他们的人均收入水平还比较低，怎么样来提高他们的收入？关键是要支持他们发展经济。我觉得现在的力度太小。比如汽车，农业生产资料，与其在城市里搞以旧换新，为什么不大量的支援这些农村，提高农村的机械化生产的能力？再一个，家电下乡，补贴的幅度在4%左右，太低了。

　　教育投入是严重不足 国家应该多投入

　　还有一个，关键是要发展教育。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在国际市场的竞争，产业结构的调整，最终的根本是什么？是科学技术，是创新，科学技术创新是靠什么？是靠人。人的创新靠什么？现在都在说引进人才，更重要的是自己培养人才，我认为我们的教育投入是严重不足的。

　　今年两会以后的统计，教育投入所占GDP的比重，2007年只占到3%点多，而发达国家是6%以上，而且我们连一些其他的发展中国家都比不上。在以前，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经济落后，没有钱，我们搞希望工程，我们靠大家去捐款，我们靠这些农村的代课老师，他们几年都不拿工资，现在我们有钱了，我们被别人称为上是世界上最有钱的国家，我们那么多的外汇储备，为什么我们不增加教育的投入？

　　搜狐财经：教育的确是比较重要的。

　　陈学彬：前两年，我们做了一些工作，但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需要进一步对教育加大投入。当然还不光是一个投入的问题，还要对教育本身进行一些改革，让教育为我们的经济建设服务，培养它最需要的人才，也就是说，教育本身也有一个转型的需要。

　　总体来讲，我们要把这个作为一个中华民族中国长期崛起的一个根本的策略，而不是短期的策略。我们的投资，我们的基本建设，我们修路修房子，修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只有把人修好了，这才是长远的发展。

　　搜狐财经：陈院长已经非常深刻地为我们解析了中国经济长远发展的一些瓶颈问题。我们这次陆家嘴论坛有一个很大的背景就是上海要构建国际金融中心和航运中心，这个问题上也想听您分析一下。

　　陈学彬：这次金融危机，对上海来讲，冲击也是很大的，尽管说金融体系好像受到的冲击不是很大，但上海的GDP已经从两位数跌到了一位数，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为什么受到这样的冲击，这说明我们上海产业结构是有问题的。中央提出支持上海建立这两个中心，指明了未来上海发展的方向，另外一个方面，也跟我们提出一些更高的要求，就是说，我们整个的国际金融体系、货币体系，要摆脱对美元过渡的依赖，比如说我们现在的外汇储备，我们是用大量的劳动产品去换美国的纸币、金融财富，这些金融财富，是美国大量的发行货币造成的，它以很小的劳动，用印钞的劳动，换来我们很多很多劳动创造的商品，而且你换来的财富还在不断的贬值，在这种情况下，周小川行长也提出我们要在世界建立非主权货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当然这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但是主要的目的，就是我们不能再对美国、对美元过度地依赖，我们要增强我们自己的能力。

　　搜狐财经：也就是说，上海建设国际金融中心的过程当中，也应该加快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

　　陈学彬：对，上海建立国际金融中心，是要提高中国在世界金融体系里面的地位，而且不仅是一个发言权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财富分配积累中间，我们应该享受到我们福利。我们自己创造的财富，不能这样白白的送给别人去了，最后别人还不会感谢你。

　　当然，这里说到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建设与人民币的国际化是相辅相成的，为什么是相辅相成的呢？因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建设，要有市场，要有一个完备的市场体系，而光有市场，没有交易是不行的。所以又必须要有业务，那么你就要有来自全世界的各种金融机构。金融机构要来，也是要赚钱的，要开展业务的。

　　第三个，就是你的各种金融产品，你金融产品品种很多了，你还是要有交易，你怎么来交易呢？现在中国我们实行的是资本项目的管制，它是一个防火墙。但是呢，长远的讲，它不可能永远的封闭下去，它肯定要迈向资本项目的自由兑换。但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对上海建设国际金融中心形成一定程度的制约，你资本项目不开放，这些业务你就没有办法开展了。

　　搜狐财经：你不能实现金融市场化，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国际的金融中心？

　　陈学彬：对，这是相互制约的。上海建立国际金融中心，与金融市场化的进程是互相配合，相互促进的。人民币的国际化也是分阶段来推进。比如现在首先是进行贸易的结算，以后再扩大到我以用来进行资产定价，再扩大到可能成为各个国家的交易货币，然后再扩大，就成为世界的主要的一些储备货币。这样的话，中国的国际储备就不会都依赖美国，它大量的发货币，我们就会不断减少受损失，我们的经济环境就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搜狐财经：谢谢您，时间关系我们这次访谈要结束了，感谢您，谢谢大家，谢谢搜狐网和东方网的各位网友。再见。